腊月二十八,京城的四九寒天像是要将人的骨髓都冻透。
陈家大院里,却是一派罕见的忙碌景象。十几个伙计正将改良后的第五代蜂窝煤炉装上板车,车辕压过青石板路发出吱呀声响,在清晨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这批三百个炉子,务必赶在晌午前送到八大胡同的各家铺面。”陈文强裹着貂皮大氅站在廊下,口中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迅速消散,“王掌柜已经付了定金,若是迟了,咱们的招牌可就砸了。”
“东家放心!”领头的伙计哈着热气应道,“这新炉子比上一代省煤三成,火头却更旺,那些个酒楼茶馆抢着要呢!”
陈文强点了点头,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院子角落那堆用油布盖着的物事。那是昨天刚从房山小煤窑运来的原煤,本该乌黑发亮,此刻油布边缘却渗出异样的暗红色水渍。
“大哥,你看这个。”
身后传来三弟陈文睿的声音。这位陈家最年轻的成员手里捧着一本账册,眉头紧锁:“十一月以来,咱们在城西的三家煤铺,退货量突然增了三成。客人都说煤饼烧起来有怪味,烟也大得呛人。”
“验过货了?”
“验了,同一批煤,同一批工人。”陈文睿压低声音,“我怀疑……有人动了手脚。”
陈文强没接话。他走到油布旁,掀开衣角,伸手捻起一小块煤。煤块在掌心留下暗红色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他用指甲刮下一点煤粉,凑到鼻尖嗅了嗅——除了煤特有的硫磺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气息。
这不是他熟悉的煤。
“大哥!”前院传来二妹陈文慧的惊呼,“你快来看天上!”
陈文强抬起头。
灰蒙蒙的天空中,竟飘起了黑色的雪片。
那不是雪,是极细的煤灰,混合着不知名的尘埃,随着北风簌簌落下。不过片刻工夫,院中的青石板、屋檐、树枝,都蒙上了一层诡异的暗灰色。几个伙计惊慌地用手遮头,煤灰落在他们肩头,在深色棉袄上晕开一片片污迹。
“这是……从哪儿来的?”陈文睿喃喃道。
陈文强心中警铃大作。他快步走回正厅,那里悬挂着一幅京城及周边地形图。手指顺着房山煤窑的位置向北移动,停在了一片没有标注的山地区域。
“文睿,还记得上月来谈合作的那个山西煤商吗?他提过一嘴,说房山北面的山里有‘血煤’。”
“血煤?”陈文睿脸色一变,“那可是矿工们最忌讳的!说是挖到地脉,煤里渗了血,会招灾——”
话音未落,前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门房老赵跌跌撞撞跑进来:“东家,顺天府的差爷来了,说……说要查封咱们的煤铺!”
陈文强整了整衣袍,面色平静:“请到前厅奉茶。”
来的不是寻常衙役,而是顺天府治中周大人的亲随师爷,姓吴,一双三角眼透着精光。他端着青瓷茶盏,却不喝,只用杯盖轻轻刮着杯沿。
“陈东家,明人不说暗话。”吴师爷放下茶盏,“近日京城多处煤铺售卖的煤饼,烧之生异烟,闻之令人头昏。已有数位百姓报官,说家中老幼因此患病。府尹大人震怒,责令严查。”
“吴师爷,”陈文强拱手道,“陈家煤铺的所有煤饼,皆出自房山小窑,每一批都有专人检验。您所说的异烟,陈某实在不知从何而来。”
“哦?”吴师爷从袖中取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煤饼,放在桌上,“这是今早在贵铺西直门店查抄的,陈东家不妨亲自验看。”
煤饼表面乌黑,与寻常无异。但陈文强拿在手中,立刻察觉不对——重量轻了两成。他掰开煤饼,内部赫然掺着暗红色的碎渣,像是某种矿石的粉末。
“这不是陈家的货。”陈文强斩钉截铁。
“账册上可是白纸黑字。”吴师爷又掏出一本册子,“昨日西直门店售出煤饼二百三十块,入库记录与出库记录严丝合缝。陈东家,抵赖无益。”
陈文强心头雪亮。这是有人做了个严丝合缝的局——从源头煤窑,到运输,到铺面销售,每一环都被动了手脚。而对方能调动顺天府,背景绝不简单。
“师爷的意思是?”
“府尹大人念及陈家乃京城新晋商贾,且与怡亲王有些渊源,不愿重罚。”吴师爷捋着山羊胡,“这样吧,所有煤铺暂封十日,待查明真相。另外……听说陈东家手里有几处不错的煤窑,若愿转让,此事或可化小。”
原来在这里等着。陈文强几乎要冷笑出声。
“转让之事,需从长计议。至于封店……”他顿了顿,“可否容陈某三日自查?若三日后仍无结果,任凭处置。”
吴师爷眯起眼,似乎在权衡。最终他起身:“好,就三日。三日后若陈东家交不出说法,就休怪官府无情了。”
送走吴师爷,陈家正厅陷入了沉寂。
陈文睿一拳捶在桌上:“这是明抢!大哥,咱们去找怡亲王——”
“不可。”陈文强摇头,“胤祥虽然赏识我们,但此事涉及民生与官府,他若插手,反倒落人口实。况且……”他望向窗外尚未停歇的“黑雪”,“对方敢这么做,必有倚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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