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京城,呵气成霜。新购置的三进宅院里虽烧着暖融融的炭盆,却驱不散陈乐天眉宇间的凝重寒意。
“大哥,消息确凿吗?”他放下手中那封措辞恭敬却暗藏机锋的拜帖,看向刚从外面回来的陈文强。
陈文强解开沾了雪粒的斗篷,脸色也不太好看:“木行行会那几个老狐狸,终于要动手了。 王会长做寿是假,借机敲打我们‘陈记紫檀’,怕是真。帖子上说得客气,什么‘青年才俊,共商行规’,我托人打听了,这就是场‘鸿门宴’!”
屋内一时寂静。炭火“噼啪”一声轻响。
陈巧芸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拨过古筝琴弦,发出一串零星的清音。“我这几天去几位夫人府上教习,也隐约听到些风声。说是我们紫檀家具样式‘奇巧’,过于奢靡,恐非守拙之道。还有人说我一介女流,终日出入高门,授琴卖艺,有伤风化……”她声音渐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名声渐响,非议也随之而来,如影随形。
一直伏案翻阅书册的陈浩然抬起头,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树大招风。我们的崛起太快,动了别人的奶酪。木行是明面上的打压,那些清流文人的议论则是软刀子。需防他们内外勾结。二哥的煤炭试验,近来是否也有些不顺?”
陈文强啐了一口:“别提了!郊外那处试验点,附近几家农户嫌煤炉烟大,堵门闹了几次。更有几个柴炭贩子放话,再敢卖这‘黑石头’,就砸了我的摊子!他娘的,明明取暖效果好了不止一倍!”他烦躁地搓着手,“这京城,看着遍地黄金,底下全是绊马索!”
家庭内部的裂痕,在外部压力下首次清晰地显现出来。
“当初就说步子不该迈这么大!”陈乐天有些烦躁,“紫檀生意刚有起色,就该稳扎稳打。二哥你偏要同时去捣鼓那劳什子煤炭,现在好了,两头受敌!”
陈文强眼睛一瞪:“老三你这话就不对了!没有煤炭这条后路,单靠你那些木头疙瘩,咱们什么时候能真正立住脚?眼看就要搭上李卫那条线了,这时候缩手,前功尽弃!”
“李卫?八字还没一撇呢!我们现在连行会这关都未必过得去!”
“够了!”陈浩然沉声打断,“现在不是互相埋怨的时候。行会的宴,必须去,而且要风风光光地去,不能露怯。巧芸那边,暂时减少外出教习,重心放回茶楼,那里是我们的基本盘。二哥的煤炭……先暂停公开售卖,低调试验,解决烟尘问题。当务之急,是稳住紫檀生意,这是我们家目前最稳定的财源和立足根本。”
一场原本用于统一思想、应对危机的家庭会议,最终在不甚融洽的气氛中结束。 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前路的荆棘,以及潜藏在家族内部那关于“激进”与“稳健”的发展理念之争。
三日后,王会长寿宴。
宴设于京城有名的“聚贤楼”,包下了整个二层。雕梁画栋,宾客盈门,京中木行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到齐。陈乐天与陈文强兄弟二人联袂而至,一个身着锦袍,力图沉稳;一个昂首阔步,不输气势。
他们带来的寿礼——一尊由陈乐天亲手雕琢的紫檀貔貅摆件,木质莹润,雕工精湛,貔貅形态威猛灵动,细节处可见后世雕塑的写实功底,在众多寿礼中堪称翘楚,引得众人啧啧称奇。
王会长,一个面庞圆润、眼神精明的老者,抚着那尊貔貅,呵呵笑道:“陈东家好手艺!‘陈记紫檀’,名不虚传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语气热情,眼底却无多少笑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题便渐渐引向了正题。
一位姓李的理事,端着酒杯晃到陈乐天身边:“陈东家,听说贵号的紫檀料,都是从南洋直接来的?这路子可够野的。这京里的木材行市,水深得很,有些规矩,不知陈东家清楚否?”
陈文强抢先一步,笑着接过话头:“李理事说笑了。我们兄弟初来乍到,全仗各位前辈提携。规矩嘛,自然是懂的,该交的份例,一分不敢少。”他试图用煤老板那套“金钱开道”的逻辑应对。
李理事皮笑肉不笑:“份例是小事。只是这紫檀乃贵重之物,价格起落,关乎行市稳定。贵号近来出货量大,价格又……呵呵,颇为灵活,同行们颇有微词啊。会长的意思呢,是想请陈东家加入行会,以后这定价、采买、用工,都按行会的章程来,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图穷匕见。 所谓照应,实为束缚。一旦加入,定价权、原料渠道、乃至雇佣工匠都将受制于人,“陈记紫檀”的独特性与高利润将不复存在。
陈乐天手心沁出冷汗,他知道此刻绝不能松口:“多谢会长和各位抬爱。只是小店初立,规模尚小,恐难符合行会入会标准。且有些独家渠道,与合作伙伴有约在先,不便纳入行会统筹。还望会长和各位前辈体谅。”
王会长的笑容淡了几分,放下酒杯,慢条斯理道:“陈东家,独木难成林。京城这块地界,讲究的是个‘和’字。不合群,路……可就难走了。”话音落下,席间气氛顿时微妙起来,几道不善的目光落在陈氏兄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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