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曹府正厅》
琉璃灯盏将朱漆梁柱映成凝固的血色,曹府正厅煌煌如昼。丝竹管弦缠绕着酒肉香气,熏得人昏昏欲醉。陈浩然坐在下首,目光扫过席间一张张堆满笑意的脸,心头却像压着块沉甸甸的煤。
他父亲陈文强,就在对面。老陈穿着簇新绸袍,硬挺的料子裹着发福的身躯,动作间透着股新富的笨拙拘谨,正被几位内务府的低阶官员围着劝酒。
“陈员外,这西山煤窑,可是块淌金流银的宝地啊!”一个姓王的员外郎端着酒杯,脸上浮着虚浮的笑,手指几乎要戳到陈文强鼻尖,“往后,还得仰仗您多多‘方便’才是!”
陈文强显然不惯这官场虚应,酒杯捏得死紧,粗黑的指关节泛白,一张脸憋得通红,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好说,好说!咱老陈家…讲的就是个实在!”他嗓门不小,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在丝竹间隙里炸开,引得主位上端坐的曹頫微微侧目,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坐在陈浩然身旁的曹沾——如今的曹雪芹不过总角之年,却已显沉静。他悄悄扯了扯陈浩然的袖子,小声道:“先生,陈员外…是你父亲?”
陈浩然只能苦笑点头。看着父亲在官场旋涡里笨拙扑腾,像头误入锦绣丛林的野熊,既替他捏把汗,又觉几分心酸。他端起面前的清茶啜了一口,目光掠过喧嚣,落在主位右下首那个一直沉默的身影上。
内务府主事张德海。五十许人,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隼,在满堂喧嚣中显得格格不入。他并未参与对陈文强的“围攻”,只端着自己的酒杯,指腹在冰凉的瓷壁上缓缓摩挲,眼神低垂,仿佛杯中清冽的酒液藏着无尽心事。偶尔抬眸,那视线并非看向场中热闹,而是不经意地扫过曹頫,再掠过陈文强,最后落在他陈浩然身上,短暂停留,冰冷无温,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探究。那目光如芒在背,让陈浩然脊梁骨窜起一丝寒意。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有人提议行令助兴。轮到张德海时,他依令端起面前那杯刚斟满的琥珀色佳酿。杯中酒液在琉璃灯下荡漾着诱人的光泽。
“张某……”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席间杂音。无数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变故陡生!
“噗——!”
张德海后面的话被一声沉闷的异响打断。他身体猛地一僵,手中酒杯“哐当”坠地,摔得粉碎。紧接着,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如同破旧的风箱被强行拉动。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注视下,一缕刺目的黑血,蜿蜒着从他紧抿的嘴角溢出,迅速爬过下颌。
“张大人?!”
“怎么回事?!”
惊呼声炸响!张德海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像被无形的巨力扼住咽喉。他双手痉挛着抓向自己的脖子,指甲在皮肤上划出血痕。更多的黑血,带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从他口鼻中狂涌而出,甚至从眼角、耳孔里缓缓渗出,在惨白如纸的脸上画出数道狰狞的墨线。
“呃…呃……”他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嘶鸣,眼球可怕地向上翻起,布满血丝的眼白死死瞪着雕花的藻井顶棚。身体猛地向上挺直,如同绷紧的弓弦,随即又重重地砸落回厚重的太师椅上,发出一声闷响。
死寂。绝对的死寂取代了方才的喧闹。丝竹声不知何时停了,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恐惧的惨白和难以置信的呆滞。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酒菜香气,在富丽堂皇的厅堂里弥漫开,形成一种地狱般的诡异氛围。
“死…死了?”不知是谁,颤着嗓子发出一声梦呓般的低语。
“啊——!”一声女眷的尖叫撕裂了死寂,像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恐慌的狂潮!杯盘碰撞倾倒的碎裂声,桌椅被撞翻的轰隆声,宾客惊惶失措的哭喊与推搡声交织成一片混乱的海洋。
“护院!护院!”曹頫脸色铁青,猛地站起,嘶声厉喝,试图稳住局面,但声音在巨大的惊恐浪潮中显得如此微弱无力。
陈浩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惨剧震得头皮发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下意识地看向父亲陈文强。老陈整个人都吓傻了,僵在座位上,大张着嘴,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有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张德海那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可怖尸身,浑身筛糠似的抖个不停,方才的拘仅笨拙全被极度的恐惧取代。
混乱中,曹府训练有素的护院终于冲了进来,强行分开推搡拥挤的人群,试图控制局面,将受惊的女眷和部分宾客护送到偏厅。但恐慌并未平息,窃窃私语如同瘟疫般蔓延,惊疑、恐惧、猜忌的目光在每一个幸存者脸上交织、碰撞。
“肃静!”曹頫再次厉喝,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终于压下了大部分杂音。他脸色铁青,目光如寒冰扫过惊魂未定的众人,最终落在陈浩然身上。“陈先生!”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强压的怒意,“你素有机变,通晓杂学。此事…便由你即刻查验!务必找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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