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像一枚被咬掉大半的、惨白的玉扣,孤零零地悬在墨蓝色的天幕上,吝啬地洒下些微清冷的光辉。这光线不足以照亮前路,只够将山林浓重的黑影勾勒出更加狰狞模糊的轮廓。山风穿过光秃秃的枝桠和岩缝,发出呜咽般的尖啸,卷起地面的枯叶和沙尘,打在人的脸上,生疼。
杨熙紧了紧身上厚实的旧棉袄,又检查了一遍腰间束紧的布带和插在那里的短刀。他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团团白气。身后,跟着八个人:周青拄着削尖的硬木棍,脸色因疼痛和寒冷而愈发苍白,但眼神锐利如故;赵铁柱挑选的四名最精悍的护卫队员,两人持弓弩在前,两人握刀持盾在后,动作轻捷,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片晃动的阴影;吴老倌坚持要跟来,拄着木杖,脚步有些蹒跚,但神情坚定;最后是王石安,他也换了便于行动的短打,外面罩了件深色的斗篷,静静地站在队伍末尾,由两名特意安排的护卫“陪同”着。
一行人沉默地离开幽谷,借着微弱的月光和手里有限的几支松明火把(为了隐蔽,大部分时间都用手遮着光),朝着王石安草图上标记的那个“疏导点”方向摸去。脚下根本没有路,只有嶙峋的岩石、盘虬的树根、以及深秋枯败后变得滑腻松软的腐殖土。每一步都要试探,都要小心避开可能发出声响的枯枝和可能隐藏危险的坑洼。
“左边那块大青石,绕过去,后面有条被洪水冲出的浅沟,可以走。”走在队伍中间的王石安忽然低声开口,声音在风声中显得很清晰。他并未看地图,仿佛对这片黑暗中的地形了如指掌。
领路的护卫队员犹豫了一下,看向杨熙。杨熙微微点头。众人按王石安的指引,果然找到了一条相对好走些的干涸沟壑。这增加了杨熙心中对王石安的忌惮——此人若不是事先多次秘密探查过,就是对山川地形有着惊人的记忆力和判断力。
队伍在沉默和紧张中行进了一个多时辰。越往后山深处走,空气中的异味就越发明显。那不仅是山林泥土的气息,还混杂着越来越清晰的硫磺味,以及一种淡淡的、类似金属锈蚀的腥气。脚下的地面也时不时传来极其轻微的、绵长的震动感,像是有巨大的心脏在地底深处缓慢搏动。
“快到了。”王石安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前面那片山坡背面,就是老朽图上所标之处。坡顶有片裸岩,视野尚可,可先观察。”
众人爬上坡顶,借着月光和终于可以稍稍举高些的火把,向下望去。山坡背面是一片相对平缓的洼地,长满了低矮的灌木和稀疏的树木。洼地中央,隐约可见一片颜色比周围更深的、裸露的岩石区域,大约有半个打谷场那么大。岩石表面在月光下泛着一种不自然的暗红色光泽,一些裂缝中,正丝丝缕缕地冒出极其稀薄的、几乎看不见的灰白色雾气,带着刺鼻的硫磺味。
这里的气味和震动感,比沿途任何地方都要强烈。
“就是这里。”王石安走到杨熙身边,指着那片裸岩,“岩色暗红,裂纹纵横,硫气外溢,正是‘矾母’分支戾气上冲之象。此处岩层最薄,下方应为空腔或裂隙。”他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递给杨熙。石头入手比寻常岩石沉重,断面在火光下能看到细密的、暗红色的结晶纹路。
杨熙接过石头,仔细看了看,又递给身后的吴老倌。“周青,带两个人,去那边岩区边缘看看,小心脚下,注意有没有异常痕迹,比如……新近开凿的印记,或者别的什么。”他下令,同时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王石安。
周青点点头,忍着腿痛,带着两名护卫,小心翼翼地摸下坡,靠近那片裸岩区。他们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先用木棍或脚试探。硫磺味越来越浓,几乎有些呛人。地面传来的震动感也似乎更加清晰。
“主事人!”片刻后,周青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压抑的惊疑,“这边!岩壁上有凿痕!很新!还有……这里有个洞!不大,但像是被人用东西捅开过!”
杨熙心中一凛,立刻带着其余人下坡。果然,在裸岩区靠西侧的边缘,一块巨大的、倾斜的暗红色岩石根部,有一个碗口大小、黑黝黝的洞口。洞口边缘的岩石有明显的、新鲜的工具刮擦和撬动痕迹。洞口周围的岩面上,也散布着一些细碎的、新崩落下来的石屑。
王石安也走了过来,蹲在洞口边,伸手进去摸了摸,又凑近闻了闻洞口冒出的、更加浓烈的硫磺气味,脸色变得异常严肃:“有人来过!而且试图扩大这个天然的气孔!他们想干什么?加速戾气泄漏?还是……想往里面灌什么东西?”
他的疑问也是所有人的疑问。是谁?野人谷那伙人?还是刘扒皮的心腹?或者是……失踪的顺子?
“能看出是什么工具弄的吗?”杨熙问周青。
周青仔细查看洞口边缘的刮痕:“不像是寻常铁钎,痕迹很细,很深,像是……某种特制的锥子或钻头。而且,”他指了指洞口下方地面几处不起眼的凹陷,“这里放过东西,可能是箱子或者罐子,压出来的印子还没被风吹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