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头粗糙如老树皮的手指,捏起一小撮周青带回来的黑色粉末。他没有像寻常人那样凑到鼻端去闻,而是先用指尖轻轻捻动,感受着颗粒的粗细和质感,接着将其撒在摊开的一块平整木板上,借着工棚角落里那盏豆油灯昏黄跳动的光芒,眯起眼睛仔细端详。
棚子里很安静,只有火塘里柴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以及棚外远处隐约传来的、巡夜人沉重的脚步声。杨熙、周青、吴老倌都屏息凝神,目光紧紧锁在老陈头那张被火光和阴影切割得沟壑纵横的脸上。油灯的光将他低垂的眼睑和紧抿的嘴唇映照得格外清晰,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手中捏着的不是一些可疑的粉末,而是足以决定生死的砝码。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漫长。老陈头终于抬起眼,那双平时因为沉默和专注于手艺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得像淬过火的针尖。他看向杨熙,声音干涩而低沉,带着石匠常年与粉尘打交道后特有的沙哑:
“主事人,这不是寻常的炭灰,也不是矿粉。”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手指无意识地在木板上划了一下,留下一条浅浅的黑色痕迹。“颗粒大小不一,但能看得出是精心研磨过,只是手法……很糙。里面有硫磺的味道,很淡,被炭味盖住了大半。还有……一股子硝石的腥气,但又不纯,像是从什么脏地方刮来的墙脚土里熬出来的,杂质太多。”
硫磺?硝石?炭?
杨熙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血液奔涌间带来一阵微微的眩晕。果然!虽然老陈头的描述与他记忆中的黑火药成分比例相去甚远,但这三种基础材料的出现,指向性已经太过明显。这不是天然的矿物混合,这是人为的、粗陋的、但目的明确的配制尝试!
“陈伯,您确定?”杨熙的声音控制得平稳,但尾音还是泄露了一丝极细微的紧绷。
老陈头缓缓点头,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错不了。早年间在官府的矿上做过工,见过硫磺矿,也见过熬硝土的。这味道,这手感,忘不了。”他指向粉末中一些更细碎的、颜色略浅的杂质,“看这些,像是没滤干净的盐碱土,还有……可能是某种动物的干粪末,有人会拿这个掺进去,以为能助燃或者发烟,都是些土方子,上不得台面。”
土法配制,杂质极多,性能不稳定,甚至可能掺杂了莫名其妙的“秘方”……这听起来既危险又可笑,但背后透露的信息却让杨熙脊背发凉。有人,而且很可能不是刘扒皮手下那些只会好勇斗狠的泥腿子,正在摸索、试验火药的配制!他们在黑风岭那个废弃炭窑附近活动,训练有素,行动隐蔽,并且可能与投毒事件存在某种关联(铜钱、布料等线索)。
“性能呢?陈伯,以您看,这东西……能用吗?有多大威力?”周青忍不住问道,他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老陈头摇摇头,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轻蔑和警惕的神情:“就这品相?点着了,怕是‘噗’一声,冒股浓烟就了事了,运气好能崩起点火星子。想用来开山炸石?差得远。但若是塞在密闭的罐子里,或者竹筒里……”他看了杨熙一眼,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如果用来制作最原始的火药罐或者爆破装置,近距离下,仍然有伤人甚至致命的可能。更关键的是,这证明了一条危险的技术路径正在被人尝试打开。
“他们有多少人?制出了多少这种东西?除了黑风岭,还有没有别的窝点?”吴老倌捻着念珠,声音低沉,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周青摇头:“炭窑里外都仔细搜过了,除了生火痕迹和这点遗漏的粉末,没发现大量原料或成品。人应该撤走了,但撤得很从容,没留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附近山势复杂,要彻底排查,需要更多人手和时间。”
杨熙沉默着。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摇曳,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所有的线索拼接、分析:刘扒皮的投毒、雇佣外来亡命徒(?)、黑风岭的神秘试验者、粗劣的黑火药粉末……这些是同一伙人吗?还是刘扒皮同时勾结了不止一股势力?他们的目标是什么?是针对幽谷,还是另有所图?胡驼子知道这些吗?王石安呢?
“王师傅今天回来,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吗?”杨熙忽然问道,目光转向吴老倌。
吴老倌回忆了一下,缓缓道:“一路上颇为专注地形和水脉,问了些后山北麓的林木和岩石情况。回到谷里后,他倒是提了一句,说黑风岭那边山势险恶,地气潮湿,易生瘴疠,劝我们若非必要,少去为宜。当时听来只是寻常关心,现在想来……”
现在想来,更像是一种含蓄的提醒,或者……试探?他是否也察觉到了什么?
“那个‘豁嘴’呢?”杨熙又问周青。
“还扣着。吓得不轻,但知道的似乎也就那么多。他咬定投毒就是刘扒皮让‘黄牙’找人干的,买‘鬼哭芋’,雇佣生面孔,都是‘黄牙’经手,他这种小喽啰接触不到更深的东西。”周青答道,“不过,他提到一个细节,说大概十来天前,刘扒皮好像接待过一伙‘北边来的客商’,神神秘秘的,连‘黄牙’都没让近前伺候。但这事他也就是听别的碎嘴家丁提过一嘴,不知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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