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风卷着枯叶,在山谷间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距离周青带回哨骑消息已过去三天,幽谷内部的紧张气氛如同逐渐绷紧的弓弦。按照吴老倌与胡驼子旧部约定的方式,一根不起眼的红布条被系在了谷外西南方向五里处一棵老松树的枝桠上,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微弱地飘动。
布条系上后的第二日午后,负责在了望塔值守的周青(臂伤未愈,但坚持参与警戒)发出了有节奏的鸟鸣信号——两长一短,代表有陌生人接近,数量二人。谷内立刻进入戒备状态。赵铁柱和韩铁锤带人隐在谷口矮墙后,弓弦半开,目光锐利。杨熙与吴老倌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在周青的暗中引领下,悄然出了谷,来到一处预先选定的、背风且视野开阔的林间空地。
来的是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一名约莫四十岁年纪的精干汉子,面皮微黑,眼神灵活,穿着半旧但厚实的棉袍,外面罩着一件挡风的皮坎肩,腰间鼓鼓囊囊,似是藏了家伙。他脸上带着生意人惯有的、恰到好处的笑容,但打量四周环境时,那目光却锐利得像刀子。落后他半步的是一个沉默的壮硕青年,面色冷硬,双手骨节粗大,一直按在腰间,警惕地扫视着杨熙和吴老倌,以及他们身后幽深的山林。
“可是幽谷的掌事?在下姓钱,胡老大麾下跑腿的,蒙吴老哥不弃,前来叨扰。”精干汉子率先拱手,声音洪亮,带着市井的圆滑,话语间却点明了与吴老倌的旧谊,分寸掌握得极好。
吴老倌脸上堆起同样熟稔的笑容,上前一步还礼:“钱管事辛苦!山野之地,简陋不堪,怠慢了。这位是我家少谷主。”他侧身将杨熙让出半个身位。
钱管事目光在杨熙年轻却沉稳的脸上停留一瞬,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笑容不变地拱手:“少谷主,少年英杰,失敬失敬。”
杨熙微微颔首,并未多言,将主导权交给吴老倌,自己则安静观察,学习这与人打交道的第一课。
寒暄过后,便是正题。周青和另一名护卫将带来的样品——一小罐山酢,两张硝制好的皮子(一张鹿皮,一张狼皮),以及一件杨大山烧制的粗陶水罐,摆放在一块平整的大石上。
钱管事立刻收敛了笑容,变得专业而审慎。他先拿起那张狼皮,手指细细揉搓皮板的每一个角落,感受其柔软与韧性,又逆着毛流拂动,检查毛根的牢固程度,眼中掠过一丝满意。接着,他示意随从打开那罐山酢。泥封拍开的瞬间,一股浓郁复合、带着果木清香的酸味立刻弥散开来,冲淡了林间的寒气。钱管事深深吸了一口,脸上露出陶醉的神色,随即用随身携带的一根细银签,小心蘸取少许,放入口中细细品味,咂摸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赞道:“好酢!酸冽醇厚,回味甘爽,确非市面上的寻常货色!吴老哥,贵谷真有能人!”
最后,他拿起那陶罐,屈指轻弹,听其声响,又仔细查看罐身的厚薄均匀程度和烧制火候,点了点头:“陶土寻常,但手艺扎实,器形也周正,盛物足够了。”
验货完毕,钱管事脸上重新挂上笑容,但眼神却更加精明:“货色都是上好的,尤其是这山酢和狼皮。不过,吴老哥,少谷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山路艰险,运费损耗可不是小数目。您这二十罐山酢,依我看,换铁锭三十斤,或是等值的上等青盐,如何?”他开出了一个明显偏低的价位,这是生意场上的试探。
吴老倌早已料到,不慌不忙地捋了捋胡须,慢悠悠地道:“钱管事是行家,这价开得……可就有些欺我等山野之人不识数了。”他呵呵一笑,语气温和,话语却寸步不让,“此酢酿造,选料、火候、时日,无一不精,产量有限,风味独步。胡老大是识货爱才之人,断不会如此计较。至于皮子,您也看了,硝制的手艺,不敢说顶尖,却也绝非寻常皮匠能比。五十张上等皮子,加上这二十罐山酢,我们的意思是,换铁锭八十斤,青盐三十斤,外加《本草纲目》或类似实用的医书一套,止血化瘀、驱寒防疫的成药,也需若干。”他不仅抬高了价码,更抛出了对书籍和药品的需求。
钱管事眉头微皱,沉吟道:“八十斤铁锭?吴老哥,这价码……实在太高了。如今铁料紧缺,官市管控得紧,风险也大啊。至于医书成药,倒是可以想想办法,但这价钱……”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一场不见硝烟的唇枪舌战。吴老倌经验老到,时而以货色独特据理力争,时而以长期合作的愿景加以诱惑,时而又看似无意地提及谷内有伤患需要医治(隐晦地指向周青的伤势和可能的战斗减员),暗示对医药的迫切需求。钱管事则步步为营,反复强调路途风险和成本,试图压价。
杨熙在一旁静静听着,心中默默计算。他注意到吴老倌在谈判中,几次看似随口问起北边黑山卫所的动向,以及附近是否有大规模人马调动,都被钱管事巧妙地用“不太清楚”、“商队只管行商”等话术挡了回来,口风甚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