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只有篝火余烬偶尔爆出一点火星,映照着杨熙紧蹙的眉头。李茂估算的“千斤石灰”像一块巨大的碾盘压在他心头。他辗转反侧,身下的草垫发出窸窣的声响,脑海里反复权衡着利弊与风险。
韩三平指出的老鹰崖废弃石灰窑,是唯一的希望,却也可能是通往地狱的入口。那里靠近黑云寨旧巢,溃散的匪徒如同受伤的饿狼,更加危险。谷内现状更是岌岌可危——赵叔肋伤未愈,韩叔臂膀不便,李叔腿脚不利索,爹的伤腿经不起长途跋涉,孙叔昏迷不醒……能担此重任的,似乎只有自己和周青。
可周青需要负责警戒和侦察,是谷内的眼睛,不能轻易离开。自己呢?他摸了摸肩膀上刚刚结痂又被磨破的火辣辣的伤口,感受着浑身肌肉传来的酸痛。自己能行吗?万一在路上遭遇不测,谷里怎么办?娘和丫丫怎么办?
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几乎要将他压垮。这不是之前狩猎、采集或者小范围交易的风险,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远征,关乎整个幽谷的生死存亡。
“咳……”旁边草铺上传来杨大山压抑的低咳声。杨熙立刻屏住呼吸,假装睡着。他听到父亲轻轻翻了个身,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那叹息里,饱含着无能为力的痛苦和对儿子深深的担忧。
这一刻,杨熙忽然明白了。他不能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可以被替代的少年了。他是杨熙,是幽谷现在公认的“谷主”,是吴老倌看中的“苗子”,是赵铁柱他们愿意以命相托的伙伴。有些担子,必须由他来扛。
天刚蒙蒙亮,杨熙就找到了正在溪边用冷水刺激伤口以保持清醒的赵铁柱。晨光中,赵铁柱裸露的上身伤痕交错,新包扎的肋下渗出淡淡的血色,但他站得依旧如松般挺直。
“赵叔,”杨熙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却异常坚定,“石灰,我去弄。您和周青叔必须留在谷里。防御工事不能停,外面的眼睛也不能瞎。”
赵铁柱转过身,独眼锐利地审视着杨熙,似乎想从他尚显稚嫩的脸上找出丝毫的犹豫或怯懦。但他只看到了一双布满血丝却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
“想清楚了?”赵铁柱的声音低沉,“老鹰崖那地方,不太平。你一个人,不行。”
“不是一个人。”杨熙道,“我带李二牛去。他腿伤好了些,熟悉山路,能帮忙搬运。我们轻装简行,只带必要的干粮和武器,快去快回。”
赵铁柱沉默了。他知道这是目前最合理,却也最让人揪心的方案。杨熙有能力,有急智,李二牛虽非战兵,但山里生山里长,脚力耐力都不错。可他们终究太年轻,经验不足。
“带上这个。”赵铁柱最终没有反对,他从腰间解下那柄缴获自“鬼书生”的、相对精良的短刃,递给杨熙,“比你的柴刀利索。记住,此去不为厮杀,只为石灰。遇事,能避则避,能跑则跑。石灰能弄到多少算多少,安全回来,是第一要务!”
杨熙郑重地接过短刃,冰凉的刀柄握在手中,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整个幽谷的期望。“我明白,赵叔。”
当杨熙将这个决定告知周氏时,周氏正在灶台边搅拌着一锅几乎看不见米粒的菜粥。她的手猛地一抖,木勺磕在陶罐边缘,发出清脆的响声。她背对着杨熙,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良久,才用极力压抑的平静声音说:“……什么时候走?”
“吃完早饭就走。”杨熙不敢看母亲的眼睛。
周氏慢慢转过身,眼圈已经红了,但她强行挤出一个笑容,伸手替杨熙理了理本就破旧不堪的衣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娘……娘给你和二牛多准备些干粮。路上……一定要小心。找不到……就赶紧回来,咱们再想别的法子,啊?”
那一声“啊”,带着母亲特有的、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千般担忧与祈求,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杨熙努力维持的坚强。他喉咙发紧,重重地点了点头:“嗯!娘,你放心,我一定平安回来!”
早饭的气氛异常沉闷。那稀得能照出人影的菜粥和每人小半块杂粮饼,此刻咀嚼起来格外艰难。周氏将大部分干粮——主要是烤干的杂粮饼和几条肉干——仔细包好,塞进杨熙和李二牛的行囊。那点肉干,还是上次战斗缴获后省下来的,平时谁也舍不得吃。
李二牛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二十出头,脸上带着山里人特有的憨厚和风霜。他接过干粮袋,笨拙地对周氏说了声:“谢谢婶子。”然后便默默地检查着自己那根磨得光滑的挑棍和一把柴刀,眼神里既有对未知旅途的忐忑,也有一种被委以重任的认真。
杨熙将赵铁柱给的短刃小心藏在腰间,背上猎弓和仅剩的三支箭,又将那杆长矛递给李二牛:“二牛哥,这个你拿着,路上防身。”
李二牛连忙摆手:“熙哥儿,这……这太贵重了,我使不好……”
“拿着!”杨熙语气坚决,“路上不太平,多件家伙多份保障。”他知道李二牛力气大,长矛在他手里能发挥不小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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