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山已近半月,幽谷彻底沦为一片与世隔绝的冰雪国度。每日清晨,杨熙推开被积雪半掩的木门,面对的总是那一片无边无际、令人心悸的纯白。积雪在低温下变得坚硬,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壳,踩上去会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在死寂的山谷中传得格外远。天空大多数时候是那种高远而冰冷的湛蓝色,阳光照射在雪地上,反射的光芒刺目得让人必须眯起眼睛。偶尔会有阴天,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下来,仿佛触手可及,带来一种更深的压抑感。
日常的生存已简化为最基本的几项任务:取煤、取柴、喂鸡、做饭,以及最重要的——维持屋内的温度。那堆由杨熙精心挖掘、储存的煤炭,此刻成了真正的生命之源。每日,他都会花费近一个时辰,艰难地清理通往煤堆的雪道,然后用藤筐背回足够燃烧一整天的煤块。这个过程极其消耗热量,往往回到屋内时,他外面穿的皮袄已被呼出的水汽和汗水浸湿,而内里的衣衫却因寒冷而紧贴皮肤,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并不好受。他必须立刻靠近灶台烘烤,但又不能靠得太近,以免寒气逼出病来。
周氏将每日的食物配给计算到了极致。熏肉按片分配,混杂在大量切碎的干野菜和少量豆子熬煮的浓粥里。那五斤青盐,她每次只用指尖捏起一小撮,均匀地撒入锅中,确保每一餐都有一点咸味,却又绝不浪费。粮食的消耗也严格控制在计划内,每日取出定量的黍米,由杨丫负责用那方小石臼舂去外壳,这成了小姑娘在漫长冬日里一项固定的、枯燥却重要的工作。煤火之上,几乎终日坐着一个陶罐,里面翻滚着开水或艾叶姜汤,既是饮用,也靠其蒸汽增加一点屋内的湿度,缓解干燥。
杨大山除了偶尔协助清理门前的积雪,大部分时间都在屋内继续他的皮活和木工。他用那些攒下的、质地较次的皮子,已经为全家每人做出了一双厚实的皮袜和一对护膝。此刻,他正试图将一块较大的皮子,改制成一顶能将整个头部和颈部都包裹起来的风雪帽。他的动作缓慢而稳定,每一针都力求牢固,在这几乎凝滞的时间里,这种专注的手工劳作,成了他对抗空虚和焦虑的方式。
杨老根的精神状态,在这种极端封闭的环境下,反而显出了一种老人特有的韧性。他不再过多地咳嗽,大多数时间裹着皮褥,安静地坐在火边,时而看看忙碌的周氏和杨丫,时而望望窗外被冰雪覆盖的天地,眼神浑浊却平静。他偶尔会开口,说的多是些关于年景、关于雪兆丰年的老话,或者指点杨丫如何将舂好的米糠与少量粮食混合,做成更耐饥的饼子。他的存在,像一块定盘星,让这个家在冰雪围困中,依然保持着一种内在的秩序与稳定。
然而,真正的考验往往来自意想不到的方向。这一日,杨熙像往常一样,在午后沿着清理出的狭窄雪道,前往山谷最外围、靠近北面山脊的方向进行例行巡查。他需要确认那些被大雪覆盖的警戒机关是否还有效,更重要的是,观察雪地上是否有任何不属于他们家人的足迹。
他走得很慢,很小心,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响,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四周。积雪掩盖了太多东西,原本熟悉的路径和地标都变得陌生。就在他接近一处位于两块巨岩之间的、他认为最有可能被外部利用的潜入点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在那片平整的、除了他自己刚刚留下的脚印外空无一物的雪地上,靠近岩石背风的阴影处,他看到了几个模糊的、几乎要被新飘落的细雪覆盖的印记。那不是人的脚印,也不是野兔、獐子等常见兽类留下的。那印记略显杂乱,前端有深坑,后方有拖痕……是野猪的蹄印!而且从印记的大小和深度判断,这头野猪的体型绝对不小,至少有两百斤以上。
杨熙的心猛地一沉。野猪,尤其是在冬季食物匮乏时期,性情会变得格外凶猛和具有攻击性。它们拥有强大的破坏力和顽强的生命力,一旦发现了幽谷这个可能存在食物的地方,后果不堪设想。它们可以轻易撞毁鸡舍,吃掉他们宝贵的母鸡,甚至可能破坏粮仓!而且,野猪的踪迹,有时也会吸引来更危险的捕食者,比如狼群。
他立刻蹲下身,仔细检查这些足迹。印记已经有些模糊,边缘被细雪填充,显然不是刚刚留下的,至少是前一两天的事情。这头野猪似乎只是路过,在岩石背风处短暂停留、刨挖过什么(可能是寻找草根或冻土下的昆虫),并未深入山谷。但这足以敲响警钟。它证明了,即使在这样的大雪封山期,幽谷也并非绝对安全。危险,以另一种形式,潜伏在周围的白色荒野之中。
杨熙在原地潜伏观察了将近半个时辰,确认周围再无异状后,才小心翼翼地沿着原路退回。他没有立刻告诉家人这个发现,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尤其是杨丫。但他知道,防御的等级必须再次提升。他们需要应对的,不仅仅是严寒和饥饿,还有可能来自荒野的、更直接的威胁。这个冬天,注定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漫长和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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