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换上拖鞋,走向厨房。大理石岛台冰冷光滑。上面孤零零地放着一个文件夹,异常刺眼。深灰色的硬质封面,没有任何标识。我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沉重地撞击着胸腔。
我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翻开了文件夹。白纸黑字,无比清晰——《离婚协议书》。条款简洁,财产分割清晰得近乎冷酷。签名处,沈聿的名字已经赫然在目。龙飞凤舞,力透纸背,带着他一贯的、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旁边留着一片空白,那是留给我的位置,一个等待我签下名字、为这段关系盖上最终棺盖的空白。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带着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质感。我盯着那签名,每一个笔画的转折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小刀,反复切割着我的神经。治疗椅上那种熟悉的、被冰冷金属包裹的感觉又一次攫住了我,从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情绪稳定?去他妈的稳定!
文件夹被我重重地拍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惊心。我猛地转身,像一头被激怒却又找不到出口的困兽,大步冲向沈聿的书房。门没有锁。我直接推开。
里面只亮着一盏书桌上的阅读灯,昏黄的光晕勾勒出沈聿伏案的背影。他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肩背宽阔,却透着一种紧绷的疏离感。听到动静,他停下手中的笔,缓缓转过头。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显得鼻梁更加挺直,下颌线也更加冷硬。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静静地看着我,看着我手中那份沉重的文件夹。
“沈聿,”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带着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尖锐,划破了书房的宁静,“这就是你的‘尽力’?这就是你说的,我们该尝试所有办法之后的结果?”我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纸张发出哗啦的脆响,像垂死挣扎的鸟翼,“你签这个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是解脱吗?”
他沉默着。只有书桌上那盏老式台灯,灯丝在玻璃罩里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无限放大。他的目光掠过文件夹,最终落回我的脸上。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辩解,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疲惫的平静。这种平静,比任何暴怒都更让我心寒,更让我感到一种彻骨的绝望。
“林晚,”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诊疗中心的账单我会处理。协议里的条款,你有任何异议,都可以提出来修改。”他顿了顿,视线移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至于‘尽力’…我们都尽力了。只是有些东西,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找回。”他重新拿起笔,低下头,目光落回摊开的文件上,不再看我。那个姿态,明确地划下了一道界限,将我彻底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一股冰冷的怒火夹杂着更深的悲凉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理智防线。我几乎要将手中的文件夹狠狠砸向他那张平静得可恨的脸!然而,就在那团怒火即将喷薄而出的瞬间,治疗室里安娜医生那句冰冷的电子音,还有那句反复强调的“情绪稳定值”警告,如同兜头一盆冰水,硬生生浇熄了爆发的冲动。
我死死攥着文件夹的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纸张被捏得皱成一团。身体因为强行压抑而微微颤抖。最终,我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身,冲出了书房。房门在我身后被用力带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墙壁似乎都在微微发颤。
回到冰冷的卧室,我把自己摔进巨大的双人床。黑暗中,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轮廓。沈聿最后那句话,像淬毒的冰棱,反复穿刺着我的神经:“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找回…” 无法找回?那当初图书馆窗边阳光下的心跳算什么?那些耳鬓厮磨的低语算什么?我们共同拥有过的那些滚烫的、足以灼伤灵魂的瞬间,难道都是虚假的泡影?
不。我不信。如果连那些都注定消散,那这十几年的光阴,又算什么?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一股前所未有的执拗,带着近乎自毁的孤勇,在我胸腔里疯狂滋生、燃烧。它压过了悲伤,盖过了愤怒,甚至暂时麻痹了那蚀骨的冰冷。好,你要“稳定”?你要我签字放弃?我偏不!我偏要把那些被时间尘埃掩埋的、被你的冷漠冰封的“注定无法找回”的东西,一件一件,从记忆的废墟里挖出来!哪怕过程会让我鲜血淋漓,哪怕真相会将我彻底焚毁!
这股近乎偏执的力量支撑着我,在几天后,第三次躺在了“回响”诊疗中心那具冰冷的治疗椅上。感应片再次贴上我的额角和太阳穴,熟悉的冰凉触感传来。
“林女士,请放松。引导程序即将启动。请务必保持情绪平稳,专注于引导提示。”安娜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比以往更加柔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鼓励,“记住,您是记忆航船的主人,情绪是您的舵。稳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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