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天,注定要被浓墨重彩地载入史册。
一道由皇帝曹髦亲自颁下、盖着传国玉玺的诏书,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魏国疆域内激起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波澜。
“科举取士,唯才是举,不问门第,皆可应试!”
这短短的十几个字,伴随着朝廷派出的信使,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遍各州郡县,最终张贴在每一座城池的城门榜文处,也回荡在每一个乡亭里社之间。
霎时间,天下震动,人心鼎沸。
在兖州东郡一个普通的村落里,一名衣衫洗得发白、却浆洗得十分干净的青年,正捧着借来的《论语》在田埂边苦读。
当他从匆匆赶来的友人那里听闻这个消息时,手中的竹简“啪”地一声掉落在地。
“真……真的?朝廷开科取士,不问出身?”青年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他家中世代务农,只因幼时得了村里一位落魄老儒生的赏识,才得以识文断字。
然而,知识的增长并未带来阶级的跃迁,九品中正制像一道无形的天堑,将他这样的寒门子弟牢牢挡在仕途之外。
他空有才学,却只能眼看着那些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凭借门荫平步青云,自己则要继续面对黄土,或是去郡守府中做一名无足轻重的小吏,了此一生。
如今,这道诏书,仿佛一道撕裂厚重乌云的天光,直直照进了他原本晦暗的前途。
不只是他,在冀州的学堂外,在青州的巷陌间,在徐州的渔村中……无数像他一样出身寒微,却心怀壮志、苦读不辍的年轻人,在确认消息属实后,无不欣喜若狂,奔走相告。
“陛下圣明!陛下圣明啊!”有人朝着洛阳方向长揖及地,乃至叩首,泪流满面。
“从此以后,我辈亦有登天子堂之望矣!”
“快!快去寻访名师,购置经籍,下一次科考,我必要下场一试!”
希望,如同最炽热的火种,在魏国千万寒门庶民的心中点燃。
曹髦这个名字,在他们口中被反复念诵,充满了发自肺腑的感激与崇敬。
以往,皇帝对于他们而言,是遥远而模糊的符号,是高高在上的天子。
但此刻,这位年轻的皇帝用一道诏书,让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皇恩浩荡”。
一时间,民间对曹髦的称颂之声,远远超过了当年挟天子以令诸侯、武功赫赫的太祖曹操,也超过了受禅建魏、开创新朝的先帝曹丕。
因为曹操、曹丕的功业,更多体现在庙堂之上、疆场之间,而曹髦的科举制,却真正触及了底层亿万生灵改变命运的渴望。
与民间的欢欣鼓舞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各地世家大族府邸中最初的震惊与骚动。
诏书传到弘农杨氏府邸时,家主先是愕然,随即拍案而起:“胡闹!岂有此理!选官取士,国之重器,岂能如市井贩履,任人竞逐?置我世家于何地?!”
类似的怒火在一众地方高门望族中几乎同时燃起。
科举制,这前所未闻的制度,直指他们垄断官场、维系家族地位的根本——选官权,这无异于一场针对世家政治特权的正面挑战。
然而,就在他们义愤填膺,准备联络朝中故旧、串联各地姻亲,向朝廷上书施压,甚至准备用些“非常手段”表达不满时,一个更令人惊愕的消息传来:以太原王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为首的洛阳顶级门阀,非但没有激烈反对,反而在朝议时,对皇帝的提议表示了赞同!
这一下,地方上的世家们懵了。
他们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满腔的怒火化作了深深的困惑与猜疑。
“他们疯了不成?此举乃是自毁长城啊!”
“莫非是陛下以雷霆手段逼迫?听闻那成济麾下兵马精锐……”
“不对,若是逼迫,岂会如此平静?”
在经过最初的慌乱与密集的暗中通信、揣摩圣意之后,一些嗅觉敏锐的家主渐渐回过味来。
他们召集族中智囊,闭门分析,终于窥见了这看似凶险的棋局背后,那隐藏的一线“生机”,甚至可能是新的机遇。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幕僚,在族中密议时,捻须缓缓道:“诸位细想,如今天下虽定,然根基未稳。能读得起书,购得起典籍,访得到名师的,是何人子弟?”
众人默然。答案不言自明,自然是他们这些累世经学的世家。
老幕僚继续道:“再者,主持科考,评判文章优劣,定夺名次高下者,又将是何人?”
答案同样清晰。
具体负责阅卷、评审的学官、博士,乃至地方上的预选考官,哪一个不是出自书香门第,与他们这些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即便皇帝想用寒门,一时间又去哪里找那么多有足够学识和威望的寒士来担任考官?
“如此看来,”老幕僚眼中闪过一丝精明之光。
“这科举,不过是给‘九品中正’换了一件看似光鲜的新衣罢了。最终能脱颖而出的,十有八九,仍旧是我世家子弟。所谓的‘不同门第’,不过是给那些百姓一个虚无缥缈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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