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沉香袅袅,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
成济一番石破天惊的“科举论”后,几位世家家主并未立刻反驳,而是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他们皆是历经风浪、执掌庞大家族数十载的人精,并非看不清时势的腐儒。
成济所言,虽惊世骇俗,却恰好戳中了他们内心最深处的隐忧。
成济观察着几人变幻不定的神色,心知火候已到,需再添一把柴。
他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语气变得更为推心置腹。
“诸位家主,”他放下茶盏,目光扫过四人。
“我等皆深知,一个家族欲要枝繁叶茂,世代绵延,靠的是什么?固然需要英明神武的家主掌舵,亦需阖族上下同心同德。然,天命难测,人非圣贤,岂能保证每一代家主皆乃不世出的雄才?若主家后继之人才能平庸,而旁系之中却出了惊才绝艳之辈,届时当如何自处?”
他刻意停顿,让这个问题在众人心中回荡,然后才缓缓引例:“远者不提,便说近在眼前的汝南袁氏。本初(袁绍)与公路(袁术)之争,诸位当比成济更清楚。公路虽占嫡出名分,然其才具气度……呵呵,诸位皆知。本初虽为庶出,却能力出众,声望日隆。兄弟阋墙,内耗不休,偌大一个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最终落得何等下场?岂不令人扼腕叹息?”
袁绍袁术兄弟相争导致袁家败亡的惨痛教训,如同一根毒刺,瞬间扎进了在座每一位家主的心。
他们各自的家族内部,又何尝没有主弱支强、旁系觊觎的隐患?
成济见众人神色凛然,知已击中要害,便抛出了他的解决方案:“若行科举之制,则大不相同。家族之内,无论嫡庶主旁,凡适龄子弟,皆可凭自身才学参与其中。主家便可借此机会,将族中那些真正有能力的英才,尤其是旁系中的佼佼者,提前筛选出来。”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诱惑:“对于这些被筛选出的旁系英才,主家便有两条路可走。其一,施以恩义,许以重利,将其吸纳进主家核心,化潜在威胁为助力,使其才华为主家所用。其二嘛……”成济眼中寒光一闪,语气转冷。
“若其冥顽不灵,心怀异志,趁着其羽翼未丰,及早处置,以绝后患。如此,岂非可保家族内部权力平稳,避免同室操戈之祸?总好过待其尾大不掉,酿成如田氏代齐那般,家臣篡主之剧吧?”
“田氏代齐”四字,更是如重锤般敲在众人心头。
那是所有世家大族都不愿提及,却又时刻引以为戒的噩梦。
“再者,”成济话锋一转,将视野从家族内部引向整个天下。
“科举之制,所网罗者,又岂止于诸位族内子弟?更是面向天下所有寒门俊杰,乃至平民之中的聪慧之辈。这些寒门子弟,十年寒窗,一朝登科,为的是什么?无非是功名利禄,封妻荫子。而这些东西,恰恰是诸位累世公卿最不缺的。”
他摊开手,姿态从容:“他们无根无基,初入仕途,若想有所作为,除了依附于诸位这样的高门望族,还能依靠谁?诸位只需稍加拉拢,许以锦绣前程,何愁这些寒门才俊不为诸位所用?他们之才,辅佐主家,可保主家即使在家主才具平庸之时,亦能凭借这些外来的人才维持家族不坠。此乃借天下之才,以固一家之基,岂不远比固守九品中正,坐视旁系坐大或人才流失,要高明得多?”
成济的言辞,如同一个高超的棋手,一步步将几位家主引入他设定的棋局。
他从家族内部权力传承的稳定性,说到吸纳外部人才的必要性,每一个点都精准地命中了世家大族最核心的利益诉求——如何永远保持家族的繁荣和权力。
太原王氏的王家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扳指,眼中精光闪烁。
他王家内部房支众多,矛盾暗藏,成济所言,正是他一直以来隐隐担忧却未曾如此清晰梳理过的隐患。
清河崔氏的崔家主,面沉如水,但微微前倾的身体暴露了他的专注。
崔家以经学传家,族中才俊辈出,但也正因如此,嫡系与旁系在学术资源和入仕机会上的争夺从未停止。
范阳卢氏的卢啊记住,眉头紧锁,似乎在权衡利弊。
卢家在北地根基深厚,但与鲜卑等族往来密切,内部关系盘根错节,更需要一种强有力的手段来整合力量。
荥阳郑氏的郑家主,则轻轻颔首,似乎对成济“借才固本”的说法颇为认同。
郑家以儒学起家,更懂得其中的道理,将科举视为一种对天下英才的“投资”,似乎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成济观察着他们的反应,知道还需加上最后,也是最重的一枚筹码。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而且,诸位需清醒认识一点。这天下之大,世家大族,可并非只有在座诸位这几家。今日我等在此品茗论道,他日若其他州郡有一世家,得不世出之奇才引领,趁势崛起……诸位觉得,以如今九品中正制下各自为政、互相牵制之局,我等之地位,又能安稳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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