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被无数火把撕裂,邺城残破的轮廓在跳动的火光中若隐若现,如同垂死的巨兽。
持续月余的围攻,已让这座雄城遍体鳞伤,城墙多处坍塌,曾经高耸的箭楼化为焦黑的木架,在晨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司马孚立于中军望楼之上,苍老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下显得异常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洛阳方向的沉寂,像一块不断增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安静得令人心悸。
那种暴风雨前的死寂,让他这位老臣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不能再等了!
每多等一刻,变数就多一分。
必须立刻,马上,碾碎眼前这颗顽固的钉子,拿下成济的人头,才能稳住局势,才能在与洛阳可能的谈判中占据主动!
他深吸一口带着浓重焦糊和血腥味的空气,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狠厉取代。
猛地拔出腰间象征统帅权威的佩剑,直指摇摇欲坠的邺城,声音嘶哑却传遍三军:
“全军听令!破邺城,诛成济!第一个登上城头者,封万户侯!取成济首级者,官升三级,赏万金!畏缩不前者,立斩!”
这是最后的疯狂,也是最后的赌博。
司马孚知道,麾下将士也已疲敝,但此刻,必须用重赏激发最后的凶性。
随着他一声令下,司马军所有的将领,包括司马亮、司马骏等核心族人,全都亲自披甲上阵,督促进攻。
连司马孚自己,也在亲兵的护卫下,向前移动了指挥位置,表明决死之心。
最后的战鼓擂响,如同垂死挣扎的心跳。
潮水般的司马军士兵,踏着同伴层层叠叠的尸体,向着邺城发起了开战以来最猛烈、也是最绝望的冲击。
箭矢如同暴雨般倾泻在城头,巨大的撞车在士兵的簇拥下,狠狠撞击着早已残破不堪的城门,云梯再次架上城墙,无数士兵如同蚂蚁般向上攀爬。
邺城之内,已是一片废墟。
成济拄着卷刃的长剑,站在内城最后一道矮墙后,他浑身浴血,甲胄破碎,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渗着血。
身边,只剩下不足二百名伤痕累累的士兵,人人带伤,眼神中充满了血丝和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与城偕亡的决绝。
看着如同海啸般涌来的敌军,成济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举起长剑,却发现手臂沉重如山。
“将士们!”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难以辨认。
“我等…已无愧于陛下,无愧于大魏!今日,便以此残躯,报效国恩!杀!”
“杀——!”残存的守军爆发出生命中最后的力量,准备进行最后一次冲锋,用血肉之躯迎接死亡的降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苍凉、雄浑,却迥异于战场任何一方的号角声,陡然从远处传来!
“呜————”
这号角声穿透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战鼓声,清晰地传入战场上每一个人的耳中。
它不仅来自远方,更带着一种磅礴的气势,仿佛来自天外。
成济举剑的动作僵住了,布满血污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司马孚猛地从望楼的座椅上站起,侧耳倾听,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惊疑。
这是什么号角?
从哪里来的?
绝非司马军中的任何号令。
未等他们想明白,又一波更加悠长、更加嘹亮的号角声接连响起,伴随着的,是沉闷如雷、由远及近的战鼓声,以及大地开始传来的、令人心悸的轻微震动。
一名司马军的斥候,连滚带爬、面色惨白地冲到望楼下,甚至来不及行礼,便嘶声喊道:“太傅!大事不好!我军后方!后方出现大量不明军队!漫山遍野,数…数不清!”
“什么?”司马孚瞳孔骤缩,厉声喝问。
“何处兵马?打的什么旗号?是东吴来袭吗?”这是他第一时间能想到的唯一可能。
斥候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不…不是吴军!是…是我大魏的旗号,中军…中军簇拥着…龙旗!是龙旗啊,太傅!”
“龙旗”二字,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司马孚的头顶。
在魏国,唯有天子仪仗方可使用龙旗!
曹髦!
只能是曹髦!
可他怎么可能在这里?
他此刻不是应该在洛阳因为成济被围而惊慌失措吗?
他怎么会如同神兵天降,出现在邺城,出现在他司马家大军的身后?
一瞬间,无数的线索、疑惑、不合常理之处,在司马孚的脑海中疯狂碰撞、串联。
为什么成济这支突袭部队能如此顽强地死守孤城月余而不溃?
为什么成济突袭邺城这种绝密会被自己轻而易举的获得?
为什么洛阳方向始终诡异的平静?
为什么…
一个可怕到令他浑身冰凉的真相,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心脏:这不是他司马孚设下的围猎之局。
这从头到尾,都是曹髦和成济君臣二人,以邺城和成济为饵,精心布置的一个反包围的巨大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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