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之内,昔日软禁曹魏宗室的府邸,此刻虽暂时脱离了司马家的直接掌控,却被另一重更令人窒息的氛围所笼罩。
那是战争带来的死亡阴影,以及未知命运所带来的深切不安。
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者的哀嚎声、投石机抛射巨石的破空声与轰隆坠地声……这些来自城墙方向的恐怖声响,日夜不息,如同永无止境的噩梦,清晰地传入府邸中每一个人的耳中。
每一次司马军震天的攻城呐喊响起,都让院中聚集的宗室成员们面色发白,女眷们紧紧搂住年幼的孩童,身体不住地颤抖。
每一次城头传来守军击退敌军的短暂欢呼,又让他们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随即又陷入更深的忧虑。
下一次,还能守住吗?
府邸的大门被成济留下的亲兵牢牢把守,严禁任何人随意出入,但这并不能完全隔绝外界的消息。
透过偶尔开启的门缝,他们能看到街道上匆忙跑过的担架,上面躺着血肉模糊的伤兵;能闻到随风飘来的浓烈血腥和焦糊气味;能感受到整座城池在战争铁蹄下的痛苦呻吟。
这种明知危在旦夕,却只能被动等待、无能为力的感觉,几乎要将一些人逼疯。
“我们不能就在这里干等着!”一位名叫曹锐的年轻宗室,猛地从石阶上站起,他脸色因激动而涨红,手握成了拳。
“大魏将士们在城头浴血奋战,为我们曹家江山拼命!我们身为太祖武皇帝子孙,岂能龟缩在此,如同妇人般瑟瑟发抖?我要上城墙,与成将军并肩作战!纵死,也无愧曹氏血脉!”
他的话引起了不少年轻气盛的宗室子弟的共鸣,几人纷纷附和:
“锐兄说得对!我们习武多年,岂能坐视?”
“大不了就是一死,也好过在此受这煎熬!”
“开门!我们要出去助战!”
群情激愤,眼看就要失控。
一直沉默地坐在廊下的东安乡侯曹虔,此刻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位辈分最高的老者,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沟壑与近日来的忧患,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清明和沉稳。
“都给我站住!”曹虔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住了现场的嘈杂。
他扶着拐杖,目光扫过每一个激动莫名的年轻面孔,带着一种悲悯而又严厉的神色。
“上城墙?助战?”曹虔重复着这几个字,语气中带着一丝苦涩的反问。
“你们去了,能做什么?是能以一当百,击退如潮的敌军?还是能运筹帷幄,替成将军分担指挥之责?”
他顿了顿,拐杖重重一顿地:“你们什么也做不了!城外是司马家的数万虎狼之师,城内守军不过三千,成将军殚精竭虑,方能在如此劣势下苦苦支撑至今!你们可知,城墙之上,每一寸土地都在反复争夺,每一个士兵都在以命相搏!你们此时上去,非但帮不上忙,反而会让他分心!”
曹虔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成将军为何要派兵严守此地?不仅仅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安全,更是因为他深知,我们这些人,就是他最大的‘负担’!若我们在城头有失,他如何向陛下交代?若为了护卫我们而导致防线出现漏洞,这邺城还如何守?我们此刻冲出去,不是英勇,是愚蠢!是在帮司马家的忙,是在拆成将军的台,是在毁大魏中兴的希望!”
这一番话,如同冷水浇头,让曹锐等年轻人发热的头脑瞬间冷却下来,僵在原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曹虔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无尽的沧桑与感慨,他环视众人,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心底:“当年,太祖武皇帝(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扫平群雄,奠定大魏基业。文帝(曹丕)受禅登基,改元立国。那时,我曹家是何等威风,君临天下,莫敢不从。然而,权力更迭,天道轮回,司马懿父子狼子野心,步步为营,终至大权旁落,我曹氏皇权名存实亡,我等宗室亦如囚徒,受尽屈辱。”
他的眼中泛起了泪光,声音也有些哽咽:“老夫本以为,这便是天命,我曹魏气数已尽,终将步汉室后尘。不曾想……不曾想天不绝曹!陛下少年英武,于绝境中奋起,更有成济将军这等天降忠良,不惜以身犯险,力挽狂澜!他诛司马昭于洛阳,败司马望于潼关,如今更是在这孤城之中,为我曹家浴血奋战!这难道不是上天垂怜,再给我大魏一次机会吗?”
曹虔越说越激动,老泪纵横:“如今,我们能做的,唯有等待,唯有坚信!坚守在此,不给成济将军添一丝麻烦,不让他有丝毫后顾之忧,这便是我们此刻能为大魏、为陛下所做的最大贡献!收起你们无用的血气之勇,将这份心力,用于祈祷,用于坚定信念!要相信成将军,相信陛下,相信煌煌天道,必不使忠良泣血,奸佞猖狂!”
老者声泪俱下的肺腑之言,深深震撼了在场所有的宗室成员。
曹锐等人羞愧地低下了头,默默退回了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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