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各表一边。
九月十五日 缅甸阿瓦城,辰时。
陈云默靠着一棵巨大的榕树。
他身后,十八名汉子或坐或卧,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是眼神里依然坚毅。
这一个月来,他们失去了太多。
为摆脱追兵,他们冒险闯入野人山,又在瘴气弥漫的原始森林中艰难穿行。
出发时的,一人一匹马,一共二十一匹战马。
在一次次遭遇中陆续折损。
直到三天前,最后三匹驮着行囊的马在进入湿滑的崖边失足。
连同一名豹枭营队员失足坠崖。
另外还有一名被毒虫夺去性命的弟兄。
永远留在了那片吃人的群山之中。
更致命的是,随着那些马匹坠崖,他们也丢了最重要的装备:
二十一支燧发短铳与配套火药。
十把精钢弩和上百只弩箭。
指北的罗盘。
急救的药囊。
专为西南行动而带的二十一服软藤甲…
所有精良装备,荡然无存。
从出发时二十一人意气风发,
到如今只剩十九人。
除了贴身短刀,他们一无所有。
但大部分人活了下来。
他们,终于抵达了目标。
众人脑子里还回忆着邓名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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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云默!还有诸位!都是我邓名从豹枭营中亲手拣选的兄弟!”
“是这大明山河倾覆之际,最后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利刃!”
“此去缅甸阿瓦城,非为一人一姓之私!是护我华夏文明薪火相传之根本!”
“永历陛下在,则天下忠义之心不死,则驱除鞑虏、光复神州的旗帜,永不倒!”
“你们肩上扛着的,不是一条帝王的性命,是我亿兆生民最后的指望!”
邓名的眼中仿佛燃烧着火焰,化作了最深沉的托付:
“前路,千山万水,步步杀机,九死而无一生!”
“若苍天有眼,允我一息尚存,我愿舍此残躯,换与尔等同往!然…天命弄人!”
“今日,我只能将这天下兴亡、汉祚存续之重担,托付于尔等此去。”
“无论生死成败,尔等之名,必将永存我心中!”
言犹在耳,字字泣血,句句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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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林深处,一处浓密藤蔓杂草遮蔽的山洞成了临时庇护所。
众人草草清理碎石,便瘫倒在地。
疲惫深入骨髓。
他们沉默地分食最后一点硬如石块的干粮和发咸的肉脯。
勉强就着水囊里的水咽下,便再无力气,只想沉沉睡去。
但这里是危机四伏的缅甸,容不得片刻松懈。
陈云默强撑着坐起,声音干涩却不容置疑:
“赵铁柱、王老七,你们俩值头两班。”
“铁柱你在洞口守着,眼放亮些,林子里的活物比人更毒!
“老七你耳朵灵,靠里坐,听着洞内动静,提防蛇虫钻进来,也看着点弟兄们别睡死过去。”
他顿了顿。
“二个时辰后,刘五、张疤脸接替。”
被点名的四人毫无怨言,默默起身,挪到各自的位置。
养足精神、恢复体力是唯一的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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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未时,陈云默第一个睁开眼,眼底的血丝未褪。
看到大伙差不多都醒了。
“都缓过气来了?”
陈云默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众人目光齐刷刷聚焦到他身上。
“头儿,下令吧。”
李石山抹了把脸上的汗渍和尘土,沉声道。
他是队里经验最丰富的老夜不收,眼神锐利如鹰。
陈云默点点头,用一根树枝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快速勾勒出简易的地形图:
“时间不多,天黑前必须摸清几件事。”
随后马上各自安排了众人的查探路线和一些食物和水源还有衣服的寻取安排。
陈云默最后环视众人,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兄弟们,万里跋涉,九死一生,为的就是此刻!”
“阿瓦城就在眼前,但龙潭虎穴,步步杀机。”
“我们不知陛下确切所在,更不知缅人布防深浅。”
“此次查探,关乎我等性命,更关乎陛下安危!”
“戌时初,无论查探结果如何,必须回到此地汇合!明白吗?”
“明白!”
十八人声音低沉而有力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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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片刻,陈云默已重新整理好行装。
脸上新抹的淤泥混着尘土,佝偻的脊背压得更低。
每一步都拖着沉重的疲惫,将“采药人”的卑微刻入骨髓。
他背着仅剩的、装着干瘪草根的破竹篓,再次走向西门。
暮色中,守兵一脸麻木,他们随意扫过他的赤脚和竹篓。
便像驱赶苍蝇般挥手放行。
陈云默心中微松,却丝毫不敢大意。
低着头,缩着肩,踉跄混入人流,消失在幽深街巷。
-
城内的景象扑面而来:
狭窄的街道挤满低矮棚屋和佛寺遗迹,污水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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