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衙门外,暮色四合,天光如血。
残阳斜照,将礼部朱红的大门染上一层暗金与猩红交织的色泽,仿佛未干的血迹。石狮静卧阶前,眸中映着最后的余晖,冷峻如死。刚刚忙完一天公务的沈迁,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衙门,青灰色的官袍下摆沾着墨迹与尘土,肩头微塌,显是连日操劳所致。他一手提着旧布包袱,内里是几卷未及归档的文书,另一手扶着腰间那枚褪色的铜牌——掌固之印,虽不显赫,却是他清廉自守的象征。
风起,卷起落叶与尘灰,吹动檐下铜铃,发出几声断续的“叮当”声,如同更鼓将尽,又似命运敲响的警钟。就在此时,一名看似偶然路过的货郎,挑着担子,哼着不着调的小曲,从他身侧擦肩而过。那货郎衣衫粗陋,草帽压得极低,却在错身瞬间,指尖一弹,一个揉得发皱的纸团如飞絮般滑入沈迁掌心。
沈迁心头一震,指尖如触寒铁。
他不动声色,五指悄然收紧,将纸团攥入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脸上却依旧平静如水,甚至微微咳嗽两声,装作被风呛了喉咙。他缓步前行,穿过街口,转入一条僻静小巷。巷中无人,只有一只野猫从墙头跃下,惊起一地尘埃。他背靠斑驳砖墙,四顾确认无人跟踪,才缓缓摊开纸团。
月白笺上,一行瘦金体小楷,笔锋凌厉,如刀刻石——
“东库赏赐有问题!丙字号箱,戊字号篓,速查!勿信他人,只报我知。——八”
是八殿下的亲笔!
沈迁呼吸一滞,心脏如被重锤击中,剧烈跳动起来,仿佛要冲破胸膛。他指尖微颤,纸张在风中轻抖,如秋叶将落。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不是简单的提醒,而是一道生死诏令。一旦他踏出这一步,便再无回头路。他将不再是那个置身事外、谨小慎微的掌固,而是八皇子手中一枚真正的“暗子”,彻底打上了赵宸的烙印。
忠诚与风险,恩情与杀机,在他心中激烈交锋。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赵宸那日召见他时的模样——没有高高在上,没有虚言客套,只有一句:“我信你,因你守的是规矩,不是权贵。”那一刻,他眼中有光,如寒夜孤星,却足以照亮沈迁心中积压多年的郁结。
知遇之恩,重于千钧。
他咬了咬牙,牙关紧绷,下唇几乎渗出血丝。随即,他将纸团塞入袖中,转身,脚步坚定地朝礼部衙门走去——借口是“有份文书忘在了库房旁的值房”。
夜色渐浓,礼部大院已闭门落锁,唯有东库房方向,几盏灯笼昏黄,映出守卫的剪影。沈迁凭借掌固身份与对衙门的熟悉,避开元旦巡查的差役,绕至库房后侧。那里,一扇气窗半掩,铁栅锈蚀,是平日里无人问津的死角。
他屏住呼吸,从靴中抽出一柄薄如柳叶的短匕,轻轻撬动插销。金属摩擦声极轻,却在他耳中如雷贯耳。月光从云缝中洒下,照在他瘦削的脸庞上,额角渗出细密冷汗。他深吸一口气,凭借瘦削的身材,艰难地钻入气窗,衣袍被铁栅刮破,发出“嘶啦”一声轻响,他却浑然不觉。
库房内,一片死寂。
黑暗如墨,弥漫着陈年丝绸的霉味、茶叶的陈香、还有铁器与木箱混合的潮湿气息。月光从高处小窗斜洒而下,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如同命运的棋盘。他不敢点火折子,只能凭借记忆与微光,摸索前行。脚下是青砖,踩上去有轻微的“咯吱”声,每一步都如踏在刀尖。
他终于摸到丙字号箱——那是一只紫檀木箱,封条完好,印鉴清晰。他颤抖着手,轻轻揭开一角,指尖探入,触到那层苏绸。质地不对! 原本应是“云纹双丝织锦”,触感如脂,滑若凝脂,而此刻这层绸缎,虽纹路相似,却略显僵硬,经纬之间有细微的毛刺感——是浙绸,价格不足苏绸三成。
他心沉如铁,又转向戊字号篓。竹篓封口严密,他小心掰开一处缝隙,取出一块茶饼。深褐色,表面有金毫,看似上品贡茶。他掰下一小块,放于鼻尖——气味陈腐,带着一丝霉苦。 他舌尖轻尝,苦涩如药,回甘全无。是陈年劣茶,压饼伪装!
果然被调包了!
沈迁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浸透内衫。他迅速将物品复原,封条贴回,动作精准如机械。随即,他从怀中掏出一方素绢,用随身小刀划破指尖,在绢上写下密信要点,再将绢卷成细条,藏入发髻夹层。
他再次钻出气窗,悄然合上,如同从未出现。身影没入夜色,如一道影子滑过墙根,消失在街巷深处。
半个时辰后,碎玉轩内,烛火通明。
赵宸接过密信,展开素绢,目光扫过那行血字,嘴角缓缓扬起,却无半分笑意,只有森然寒意。
“好!好一个偷梁换柱!”他怒极反笑,将绢书拍于案上,声如寒铁,“太子党此举,当真歹毒!若让羌人首领收到这等劣质赏赐,只道我天朝轻慢,安抚之事必然破裂,甚至可能激起边患,血染西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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