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之上,落针可闻。
晨曦透过高阔的蟠龙金窗,斜斜洒入这座巍峨庄严的太极殿,光柱中尘埃浮动,如金粉飘舞,映照在青玉铺就的殿地上,泛出冷而沉的光泽。殿顶绘着四象二十八宿,苍龙盘踞,白虎低吼,朱雀展翼,玄武镇北,仿佛天地秩序在此凝固。香炉中龙涎香袅袅升起,气味沉郁厚重,混着檀木梁柱经年散发的微腥,压得人呼吸都轻了几分。文武百官分列两班,朝服如海——紫绯为贵,青绿为次,玉带叮当,笏板齐举,却无一人敢稍动。空气凝滞,连殿角铜壶滴漏的“滴答”声,都清晰得如同心跳。
所有的目光,或质疑,或审视,或隐含讥诮,或暗藏期待,都如芒刺般牢牢钉在刚刚出列的八皇子赵宸身上。他一袭鸦青色亲王朝服,未佩金玉,只在腰间悬一枚素面玉佩,身形较之其他皇子略显单薄,却如一杆孤竹立于风雪,青松挺于幽谷,脊梁笔直,不偏不倚。朝靴踏在玉阶之上,无声,却仿佛踏在众人心头。
面对皇帝突如其来的垂询,以及周遭无形的巨大压力,赵宸深吸一口气。
那气息微凉,带着香炉中龙涎与冷玉混合的气味,缓缓沉入肺腑,如一道清泉洗去杂念。他垂眸一瞬,眼中掠过一丝不属于这具身体的沉静——那是来自另一个时代、另一个世界的灵魂,在千年权谋的旋涡中淬炼出的冷静。随即抬首,目光如秋水映寒星,清朗而坚定。
“回禀父皇。”他的声音不高,却如玉磬轻击,穿透殿中凝滞的空气,字字清晰,不疾不徐,仿佛不是在生死荣辱的朝堂,而是在崇文馆的讲堂,“儿臣才疏学浅,于军国大事本不敢妄言。然既蒙父皇垂问,儿臣便将在崇文馆读书时,偶见前朝旧事,结合北境些许见闻,姑妄言之,恳请父皇与诸位大人斧正。”
他先以谦逊姿态开场,随即话锋一转,直指核心:
“方才太子兄长主张雷霆一击,二皇兄主张稳固防御,皆是为国筹谋,各有道理。”他语速平稳,却在“雷霆一击”四字上略作停顿,似在掂量其分量,“然儿臣以为,蛮族与羌人此番联合,看似势大,实则……并非铁板一块,其内里有隙可乘。”
此言一出,满殿微哗。
像一阵风掠过静湖,朝班中几道目光骤然收紧。太子赵焕指尖微动,玉笏几乎捏出裂痕;二皇子赵昀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连殿外巡值的禁军都似乎顿了顿脚步。
兵部尚书李元朗须发微颤,踏前一步,声如洪钟:“八殿下,军报明确,蛮族王庭已遣使联络羌人大部,铁证如山,何来间隙可言?莫非殿下仅凭臆测,便要动摇国策?”
“尚书大人所言极是,蛮族确已遣使。”赵宸不慌不忙,甚至微微颔首,似在赞许对方的严谨,“但正因如此,更显其心虚。”他声音渐沉,如寒泉滴石,“蛮族内部饥荒已历三载,牧草枯黄,牛羊倒毙,黑风口一战损兵三千,柳泉镇又被裴帅奇袭焚粮,元气大伤。如此境地,却急于遣使联羌,不正说明其独力难支,欲借羌人之力以壮声势?此乃‘色厉内荏’之象,外强中干,不过虚张声势罢了。”
他语罢,殿内一片死寂。连香炉中升起的青烟都仿佛凝滞了。赵宸却不再看李元朗,而是缓缓抬头,目光如剑,直指殿顶那幅《北境舆图》——山川纵横,关隘林立,蛮族与羌人部落的标记以红、蓝二色交错标注,如两股汹涌的潮水,看似合流,实则暗涌。
“儿臣近日在崇文馆,曾阅前朝《宣宗实录》。”他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钉,“记载当年北漠强盛,亦曾试图联合西戎寇边。宣宗皇帝未立刻兴兵征伐,而是采纳名臣李毅之策,‘遣使携重金、开边市,安抚西戎诸部,许其盐铁茶帛之利’。西戎得利,又惧我朝兵威,遂与北漠离心。最终北漠孤军来犯,被我军大败于雁门关外,尸横遍野,百年不敢南窥。”
他顿了顿,让那“雁门大捷”四字在众人耳中回荡,随即朗声道:“此便是‘伐交’之上策!以利分之,以威慑之,不战而屈人之兵。儿臣以为,当今局势,亦可效仿此计。蛮族可联羌,我朝为何不能‘联’羌,或至少‘分’羌?”
“如何‘联’,如何‘分’?”
龙椅之上,皇帝赵恒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如雷音滚过殿宇,震得梁上尘埃簌簌而落。他身披玄黑龙袍,十二章纹在晨光下泛着幽光,面沉如水,双目深邃如渊,谁也看不透其下是怒是喜。
赵宸精神一振,脊背挺得更直,仿佛一杆即将出鞘的长枪。
“其一,立即派遣能言善辩、熟知羌情的使者,携带陛下恩旨与丰厚赏赐,前往西境。”他语速加快,条理分明,“重点安抚那些与蛮族素有旧怨、或地处偏远、与蛮族联系尚浅的羌人部落——如白狼部、青崖部、赤水部。许其开放边境榷场,进行茶马互市,以我朝之盐铁、茶叶、布帛,换取其战马、皮毛。使其得其实惠,知其与我朝交好,远胜与穷困蛮族合作,共赴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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