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的书房里,夜已深沉。一盏青瓷莲纹烛台静静燃着,烛火在夜风中微微摇曳,将赵宸的身影拉长,投在墙上,如一尊静坐的古佛。烛光下,宣纸铺展如雪,墨迹未干,他正借着这豆大的光晕,将近日从崇文馆尘封档案中梳理出的关于羌人部落风俗、信仰与内部矛盾的要点,与秦烈密信中提及的边情细节相互印证。纸上,一幅粗略的西境舆图已初具轮廓——墨线勾勒出山脉走向,朱砂点出各大部落聚居地,蓝笔标注水源与商道,而几处用赭石圈出的“裂痕”,正是他推演出来的羌人内部矛盾焦点。
他指尖轻点一张泛黄的《羌俗志》残页,那上面用蝇头小楷记着:“党项羌尚白,以白牦牛为圣物;吐谷浑崇火,岁岁焚林祭天;而宕昌部信巫,巫祝掌生死,可左右部族决策。” 一旁,秦烈的密信以密语写就,经他破译后,赫然写着:“蛮使携金帛入宕昌,巫祝已暗许。党项与吐谷浑因草场积怨,可离间。”
赵宸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仿佛在黑暗中窥见了破局的缝隙。他提笔欲书,忽而一阵夜风穿窗而入,吹得烛焰猛地一晃,火星迸溅,落在他袖口,烧出一个小洞。他不恼,反而低笑一声:“风助我也,吹散迷雾,方见真章。”
窗外,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庭院中几株老桂树的影子在风中摇曳,如鬼魅潜行。秋虫在墙根下低鸣,一声一声,仿佛在为这寂静的筹谋打着节拍。空气中浮着淡淡的桂花香,与墨香、旧纸的霉味交织,竟生出一种奇异的沉静。
就在这时——
咚!咚!咚——!
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宫廷的宁谧。那脚步声如鼓点,一下下敲在人心上,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紧接着,宫门方向传来铠甲碰撞的金属声,夹杂着内侍惊慌的低语。很快,低沉的钟声自前朝巍峨的钟楼响起——“当——当——当——”,三长两短,正是边关急报入宫的信号!那钟声穿透夜幕,如寒铁坠地,震得窗纸轻颤,连烛火都为之一滞。
赵宸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点滴落宣纸,氤氲开一小团乌云,恰巧覆在“宕昌部”三字之上,宛如命运的阴霾悄然降临。他缓缓抬起头,烛光映照下,眉宇间无惊无惧,只有一片深潭般的沉静。他与侍立一旁的李德全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那眼神里,有预料之中的了然,更有风雨欲来的警觉。
“殿下,怕是北境……”李德全低声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那枚旧铜牌——那是他早年在边军服役时留下的信物。
赵宸放下笔,笔架上那支紫毫笔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咔嗒”声。他望着窗外沉沉夜色,声音平静如深潭:“该来的,总会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般快,这般狠。”
翌日,金銮殿。
天光未明,殿前白玉石阶已被朝臣的靴底磨得发亮。金銮殿内,蟠龙金柱高耸,殿顶藻井绘着二十四诸天,金漆剥落处,露出岁月的斑驳。殿中地砖冰凉,百官分列两旁,鸦雀无声,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唯有殿外风声穿廊,吹动檐角铜铃,发出细碎如泣的声响。
兵部尚书身着赤罗袍,手持一卷朱漆急报,步履沉重地出列。他展开诏书,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八百里加急!北境元帅裴岳奏报:蛮族王庭遣使秘密联络西境诸羌大部,许以重利,约定秋高马肥之时,联军寇边!蛮族主力似有向西移动,与羌人汇合之迹象,其势浩大,云州、朔州一线告急!”
话音落下,殿内死寂如坟。
片刻后,朝堂瞬间炸开,如同滚油泼水,沸反盈天!
“什么?蛮羌竟敢勾结?!”
“数十年未有之大患!这还了得!”
“陛下!当立即发兵,犁庭扫穴,以儆效尤!”
“陛下!”
太子赵骁第一个出列,玄色亲王常服衬得他身形挺拔,面色因激动而泛红,双目灼灼,如燃着两簇火。他声音洪亮,穿透殿宇:“蛮羌勾结,藐视天威,此乃国之大辱!儿臣以为,当立即调集京营精锐、各地卫所,北上集结,以雷霆万钧之势,御驾亲征!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击溃蛮羌,扬我大胤国威,震慑四夷!”
他言罢,大袖一挥,气势如虹。几名年轻武将立刻出列附和,铠甲铿锵,齐声高呼:“太子英明!亲征定乾坤!” 声浪震得殿顶尘埃簌簌而落。
然而,太子话音未落,二皇子赵睿已沉着脸,缓步出列。他身着鸦青色常服,腰束玉带,神色冷峻如秋霜。他不紧不慢地拱手,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父皇,儿臣以为——不可!”
他转向太子,语气陡然转厉:“皇兄,御驾亲征,岂是儿戏?大军一动,粮草、军械、民夫、驿道,哪一桩不要银子?国库虽非空虚,然去年水患、今年旱灾,户部早已告急。若再支撑如此大规模远征,必然捉襟见肘,国本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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