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陈玉踱步而来,足下那双油光锃亮的官靴踩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叩叩”声,像极了更夫敲着梆子,又像是在为赵宸的“罪行”敲打某种审判的节拍。他走到赵宸案前,故意俯身,腆着肚子,假装要看那素笺上的“西洋景”。他鼻尖微微皱起,像是闻到了什么腌臜味儿,实则是嫌那炭笔的气味粗鄙,与他身上熏的上等沉水香格格不入。可他眼底却闪过一丝贪婪与狐疑,那眼神,活像一只饿极了的猫,看到了一块蒙着布的肥肉,非得用爪子扒拉开看个究竟,寻个把柄好一口吞下。
“哎哟喂,殿下,”陈玉嗤笑一声,那声音尖得能戳破人的耳膜,“您这是在研究什么新奇学问呢?这些横一道竖一道的格子线条,倒是别致,莫非是西域传来的演算法?还是……”他拖长了音调,眼神轻蔑地扫过赵宸手中的炭笔,“……匠人画图的拙技?殿下贵为龙子,竟也玩起这等下九流的玩意儿,传出去,岂不让天下士子笑掉大牙?”
他语气轻佻,眼中却藏着试探,仿佛一条嗅到血腥的毒蛇,盘踞在草丛中,吐着信子,准备随时发动致命一击。陈玉袖口上用金丝银线绣着的祥云纹路,在他挥袖间若隐若现,奢华至极,与他故作不屑的姿态形成鲜明对比,愈发显出他那副“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虚伪本质。
赵宸终于抬首。他的目光不像陈玉想象中的愤怒或窘迫,反而如寒潭映月,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仿佛能一眼看穿他所有的龌龊心思。那一瞬,陈玉心头莫名一颤,仿佛被什么凶禽猛兽盯住,从脊梁骨窜起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连带着他手中那柄价值千金的湘妃竹折扇都险些掉落。他本欲再讽几句,找回点场子,却被赵宸那双眼睛钉在原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不过是些记录数据的小把戏,便于查看而已,”赵宸的声音温淡如水,却字字如冰珠落玉盘,清脆而疏离,“难登大雅之堂,让陈编修见笑了。”说完,他不再理会陈玉那张精彩纷呈的脸,再度垂眸,笔尖轻点,又在表格下方补上一行小字:“税弊不除,国无宁日。”那墨迹未干,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幽光,似血未凝。炭笔在纸上划过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仿佛不是笔在写字,而是刀刃在磨砺,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陈玉脸色涨红,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活像庙会上卖的拨浪鼓,又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火辣辣地疼。他堂堂陈家嫡子,何时受过这等轻慢!可他深知赵宸虽出身低微,不受宠,却偏偏得圣上青眼,时常召去问话,此时若再纠缠不休,恐要惹祸上身。只得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甩袖转身,那锦蓝衣袖扫过案角,带起一阵香风,却怎么也掩不住那份狼狈。
“玉兄,消消气,消消气,”王允赶紧凑上来,递上一杯温茶,“跟这种人置气,不值当的。”他嘴上劝着,眼神却不住地往赵宸那边瞟,活像一只贼眉鼠眼的耗子。
陈玉接过茶杯,正要喝上一口压压惊,哪知手一抖,那茶水竟尽数泼在了自己的衣摆上,烫得他“哎哟”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擦拭。这一下,更是引得周围几人憋笑憋得满脸通红,肩膀一耸一耸的。陈玉更是羞愤交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王允等人见状,纷纷低头佯装读经书,可那纸页后的偷窥目光,却如芒在背,如蝇营营,嗡嗡作响,比那窗外的秋蝉叫得还欢。陈玉离去时,袖中暗藏的那枚祖传羊脂玉扳指被他攥得发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心中暗恨:这赵宸不过是个杂种,母妃早逝,外家无势,竟敢如此羞辱他!待他查明这素笺上的秘密,定要让其万劫不复,生不如死!
馆内重归寂静,可那寂静已不再纯粹。空气仿佛凝固的油脂,粘稠而压抑,弥漫着一股火药味儿,只需一点火星,便能轰然引爆。窗外忽起一阵风,卷起庭院里堆积的落叶,簌簌作响,又拍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似无数冤魂在低声呜咽,又像是在为赵宸助威。
赵宸耳畔仿佛响起边关百姓的哀泣,与这风声交织成一片,刺痛着他的神经。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继续埋头于数据之中。炭笔尖在素笺上疾走,留下一道道锐利的墨痕,宛如划开黑暗的利刃,又像是在棋盘上落下的决胜一子。
暮色渐浓,夕阳如血,染红了崇文馆飞檐上的琉璃瓦,也映亮了远处宫墙的金顶。那光芒壮丽而苍凉,像极了这个表面繁华、内里腐朽的帝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暮色中,几只青蝇嗡嗡飞过,停驻在窗棂上,贪婪地啃食着不知何时留下的残渍——那是一小块不知哪个馋嘴学生掉落的桂花糕。青蝇营营,争食腐肉;而他这头孤隼,早已盯住了苍穹之巅,蓄势待发。
赵宸缓缓合上最后一本黄册,指尖抚过封面上“户部存档”四字,指尖微颤。那四个字如四道枷锁,锁住了千万百姓的悲声,也锁住了这个国家的未来。他闭目凝神,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画面:北境边关,将士们因粮饷不足饿着肚子守城,啃着冻硬的干粮,呵气成霜;贫苦农户因苛税卖儿鬻女,母亲的哭嚎撕心裂肺;而富商巨贾却在家中奢靡无度,一席酒宴千金散尽……这些画面如利刃刺心,让他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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