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论声中,粮铺门前渐渐成了码头苦力们歇脚闲谈的去处。几张粗木长凳摆在檐下,虽简陋,却坐满了人。有人捧着粗瓷碗喝热水,碗底沉淀着几片陈皮;有人低声诉说着工钱被克扣的委屈,拳头攥得咯咯响;还有人讲起老家闹旱、粮价飞涨的愁事,引得一片唏嘘。这些话,像细流汇入河床,悄然渗入角落里一个低头记账的少年耳中——那是“顺子”,实则是碎玉轩暗线,每日将所闻所见,以隐语记于炭纸,由夏荷悄然递入深宫。
顺子伏在账台前,指尖在算珠间灵活跳动,耳畔却捕捉着周遭的闲谈。一个老脚夫啜了口凉茶,抹着汗道:“昨儿运粮时听漕帮兄弟嘀咕,说北边来的粮船在关卡被扣了三天,说是要查‘夹带私货’,可谁不知道那是衙门故意刁难,好收‘通关银’呢?一船米,光‘孝敬’就去了三成!”隔壁桌两个兵卒压低声音:“咱们营里最近操练加紧了,可伙食却减了肉菜,说是上头要‘俭省粮秣’,我看是有人中饱私囊!前日校场跑圈,两个兄弟直接晕倒,就因为没吃饱!”顺子不动声色,将关键话语记在心头,炭笔在账纸边缘留下隐秘符号——一粒米画个圈,代表“漕运异常”;一把秤斜着画,代表“克扣军粮”;一个官帽倒扣,则是“贪墨”。
碎玉轩内,檀香袅袅,铜炉轻烟盘旋如蛇,缠绕在梁柱间,似有灵性。李德全躬身立于案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殿下,铺子生意已稳,周大福谨守规矩,秤不虚、价不欺,百姓口碑极佳。只是……咱们这定价,几乎贴着成本走,若无后续输血,怕撑不过三月。”案后,赵宸端坐于紫檀木椅上,一袭墨色常服,袖口绣着暗金云纹,宛如夜中潜行的龙影。他指尖轻叩桌面,节奏如更漏,目光落在窗外飘摇的竹影上,声音平静如深潭:“本就不是为盈利。粮,是民之命脉;价,是政之温度。他们压价盘剥,我便以‘仁’字破局。民心所向,胜于千军万马。”
他顿了顿,眸光微转,如寒星掠空:“让你安排的人,进去了吗?”
“回殿下,已入铺三日,以周大福远房侄儿‘顺子’身份帮工,机灵沉稳,已开始收拢街谈巷议,每日以炭纸传讯,由夏荷转呈。”李德全躬身。
话音未落,帘栊轻响,夏荷捧着一卷素纸走入,眉目清冷如秋水,发间银簪微晃,映着烛光:“殿下,顺子今晨传来的消息,用炭笔写在废账纸背面,已按暗语破译。”她将纸铺于案上,指尖轻点,“这是今日新增的:漕帮张把头昨夜收了三口银箱,据线报,是南城兵马司送的‘码头协防费’。”
赵宸接过,展开细看。纸上字迹歪斜却清晰,记录着几条琐碎却锋利的信息:
· 码头张把头抱怨:漕帮兄弟说,今年北上运军粮的船,查验比往年严了三成,卡在关卡动辄耽搁五日,耗损不小,兄弟们怨声载道。
· 两个兵卒在酒肆嘀咕:京营近来每日加训两个时辰,操演阵法,可伙食反倒减了肉腥,有人骂‘上头只知要兵,不给饭吃’。
· 冀州妇人哭诉:同乡来信,新任知府虽清廉,但衙门胥吏换汤不换药,税契依旧要‘润笔费’,百姓称‘清官底下烂泥塘’。
赵宸指尖轻抚纸面,眸色渐深。这些话,看似市井闲谈,实则如针,刺破了太平表象下的溃烂。他缓缓闭目,仿佛看见千里之外的粮道淤塞、军营怨声、州县贪墨——这江山,早已不是表面那般金碧辉煌。忽有暗卫潜入,黑影一闪,呈上一封密报:“殿下,漕帮近日与南城兵马司往来频繁,张把头私宅夜有官吏出入,携银箱数口,属下拍下印记,正是户部库银封条。”
赵宸冷笑:“果然,漕运贪腐已成毒瘤,须得连根拔除。张把头不过是个棋子,背后牵线的,怕是东宫那位。”他睁眼,唇角微扬,“这条线,开始出水了。继续织网,让顺子多听、多记,尤其留意军粮、漕运、税赋相关。凡有异常,即刻上报。另外——”他目光如刀,“让李德全安排,三日后,‘惠民粮铺’推出‘军属特供米’,凭军牌可多领半斗,再送一包腌菜。我要让京营的兵卒,知道谁在心疼他们。”
窗外,骤雨忽至,雨点噼啪砸在琉璃瓦上,似为这暗涌的局势伴奏。雨中,一道黑影悄然掠过屋檐,怀中密信紧贴胸口,如护着一颗滚烫的心。
东宫,朱漆高门,金钉列阵,气势恢宏。殿内熏香浓郁,却是压抑的沉闷,香烟如锁链缠绕梁柱。太子赵骁端坐于紫檀宝座,指节重重敲在案上,震得茶盏轻颤,茶水泼出,浸湿了奏折上的“惠民”二字。他身着赤金蟒袍,冠冕垂旒,却掩不住眉宇间的躁郁。案头堆着各地呈报的粮价奏折,朱批处墨迹淋漓,似要透纸而出,写满“查”“压”“禁”等字。
“惠民粮铺?”他冷笑,声如寒铁,“价格压得如此之低,还搞什么‘济贫米’?这是开粮行,还是开善堂?收买民心,好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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