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一个瘦得像竹竿的少年捧来一只豁口陶碗,碗沿裂着蛛网般的细纹,边缘还缺了指甲盖大一块,显然是祖传的“宝物”。碗中是些发黑结块的米粒,像被踩进泥里的陈年锅巴,夹杂着细沙、碎石,甚至还有半粒鼠粪,灰扑扑地混在其中,仿佛在诉说这碗饭的“来之不易”。少年低头不敢看人,手指冻得通红开裂,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显然是刚从地里刨完树根回来。
赵宸蹲下身,接过碗,指尖触到那粗粝的陶壁,一股寒意直透掌心。他捻起一粒米,指尖传来湿黏腐朽的触感,像是捏住了死人指甲。凑近鼻端一嗅,一股浓烈的霉味夹杂着酸腐之气直冲脑门,令人几欲作呕——那味道,比宫中冷灶三个月没洗的锅底还冲,比太监偷藏的臭咸菜坛子还邪门。他眉头紧锁,将米粒放入锦囊,忽觉掌心微痒,竟是米粒中藏匿的毒虫爬动!那虫子细如发丝,通体灰白,正顺着他的指缝往袖口钻。
“呵。”赵宸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用拇指碾死那虫,指尖留下一点腥臭的黏液,“好手段!霉米中竟混了‘五步倒’的药粉,吃下必死无疑。这哪是赈灾?这是灭口,是杀人于无形,连棺材钱都省了。”
夏荷闻言色变,迅速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轻轻插入米粒堆中。不过眨眼工夫,针尖已由银白转为乌黑,边缘泛着诡异的绿芒。“果然!是‘断肠散’与‘五步倒’的混合毒,专克饥民虚弱肠胃,发作极快,死后还查不出明显外伤。”她低声道,“这配方……像是宫中‘天机阁’流出的禁方。”
赵宸眼神一凛。天机阁,正是二皇子王坤私设的“秘药司”,专研毒术与暗杀之法。前世他便是被此阁中人以“慢性蚀骨散”毒杀,如今重活一世,竟又撞见这阴毒手段重出江湖!
他又细细询问赈粮发放时间、来人服饰、官凭印信。村民七嘴八舌地诉说:来的是个穿青袍的吏员,油头粉面,腰间挂着个铜铃,走起路来叮当响,却从不为百姓停留。带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差役,手持水火棍,见狗都踹一脚。只在村口待了半日,便匆匆离去,连米袋都没打开,直接往地上一倒,喊一声“领粮”,便算完事。那“领粮凭证”不过是一张粗纸,墨迹潦草,无官印,无编号,只有一个歪歪扭扭的“钱”字花押,像极了醉汉提笔乱画。
“钱?”赵宸眸光一闪,“可是州府通判钱文远?那个号称‘铁公鸡——一毛不拔,拔了要命’的贪官?”
“正是!正是!”那少年咬牙切齿,眼眶通红,“他手下差役还说:‘能给你们一口吃的就不错了,再闹,连霉米都没得吃!’还说……说皇上在北边打仗,没空管你们这些贱民!”
赵宸冷笑一声,眼中寒光如电,仿佛有两柄冰刃在瞳孔深处交错。钱文远,二皇子母族旁支,素以贪酷闻名,前世曾因强占民田被他查办,如今竟敢将赈灾粮换成霉米,克扣十之八九,其背后若无王坤默许,甚至授意,岂敢如此猖狂?他忽地想起前世,王坤便是因贪腐案被赐死,而今重生一世,竟又撞见其爪牙作恶!这哪是巧合?这是天道给他送来的复仇名单!
他环顾四周,见几个孩童蜷缩在草堆中,四肢浮肿如鼓,眼神涣散,像被抽了魂的纸人。一妇人正用破碗喂一个婴儿米汤,那汤水清可见底,几乎只是热水,还浮着一层油膜。婴儿吸了几口,忽然浑身抽搐,呕出一团绿水,妇人哭道:“娃儿饿狠了,肠胃都坏了……前日吃了半碗霉米,当晚就烧得说胡话,喊‘娘,我看见白米饭了’……可那饭,是黑的啊!”
赵宸心头一震,仿佛被重锤击中。这一瞬,他仿佛看见了前世那个蜷缩在冷宫角落、饿得啃食窗纸的自己。那时无人问津,无人垂怜,连太监都踢他一脚:“小杂种,饿死活该!”而今,他身居高位,手握权柄,若再纵容此等惨剧,何异于当年那些冷眼旁观的权贵?不,他比他们更该死——因为他明明有能力改变,却选择沉默。
“孩子,”他轻声说,从怀中取出那枚白玉佩,玉佩在暮色中泛着幽幽冷光,像一轮被乌云遮蔽的残月。他指尖轻抚玉佩上的血纹,似在汲取某种力量,又像在与前世的自己对话,“会好起来的。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任何人,饿死在冬天。”
言罢,他忽然从袖中摸出一小包油纸包,打开一看,竟是几块精致的桂花糕——金黄酥脆,甜香扑鼻,显然是宫中御膳房的点心,一路被他珍藏至今。他掰下一小块,轻轻喂给那婴儿。婴儿本能地吮吸,嘴角溢出米汤与糕屑,竟破涕为笑,小手还想去抓赵宸的衣角。
“哎哟我的小祖宗!”李德全忽然跳脚,“那可是娘娘亲手做的桂花糕!您自个儿都舍不得吃,从北境一路揣到这儿,都快馊了还当宝呢!”说着又心疼地嘀咕,“这下可好,喂了娃,奴才连闻味儿的份都没了。”
众人一愣,随即哄笑出声。连那老里正都咧了咧嘴,露出几颗黄牙。这笑声,在死寂的村庄里,竟像一道裂开的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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