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至风雨飘摇的北境云州,马蹄踏碎冰河,溅起的不是水花,而是冻结的血块,一路留下暗红斑驳的印记,宛如一条蜿蜒北去的血色经脉,贯穿大胤的命脉。
那一日,天色如铁,铅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北境的风,向来是带着刀子的,卷着雪沫与沙砾,抽打在云州城斑驳的城墙上,发出如鬼哭狼嚎般的呜咽。城头之上,那面曾象征大胤军威的“郭”字帅旗,早已被风撕去一角,残破地挂在旗杆上,像一位垂死老兵,倔强地不肯倒下。旗杆下,几个守城老兵正蹲在避风处啃着冻得像石头一样的窝头,其中一个缺了半截手指的老卒嘟囔:“这鬼天气,连尿都冻成冰柱了,还打个屁仗?”话音未落,旁边人“呸”了一口:“你懂什么?听说朝廷要派个‘奇人’来,专搞偷袭,叫什么……‘游击将军’?”众人哄笑:“游击?莫不是游街吧?”
远处,黑风隘的山谷间,积雪覆盖着层层叠叠的尸骨,野狼在夜色中逡巡,啃食着无名者的遗骸,空气中弥漫着腐肉与铁锈混合的腥气。一只断手还死死握着半截断刀,指尖冻得发黑,仿佛在向苍天索命。风过处,枯草如刀,雪粒打在脸上,生疼。
就在这风雪欲吞城之际,一骑快马自南而来,马蹄踏碎冰河,溅起的不是水花,而是冻结的血块。马上信使披着染血的驿袍,面如金纸,嘴唇干裂,眼角结着冰霜,显然已连日不眠不休。他冲入帅府,滚落下马,膝盖一软,差点栽倒,却仍死死抱住怀中黄绫包裹的圣旨,嘶声高呼:“圣旨到——!八百里加急!”
帅府内,炭火正旺,铜炉中银丝炭噼啪作响,映得厅堂通明。郭骁正披甲端坐,手中酒杯盛着猩红的葡萄酒,宛如鲜血。他年约四旬,面如重枣,眉宇间透着久居上位的威压,然此刻,那双鹰目中却藏着一丝焦躁——前线斥候被尽数剿灭,粮道受袭,军心浮动,他正欲下令强攻黑风隘,却等来了这道圣旨。
他接过诏书,指尖微颤,展开一读,眸光骤然如电,随即化作一片死寂的幽暗。
“依托坚城,分区防御,坚壁清野……”他一字一字念出,声音低沉如雷鸣前的闷响,“副将秦烈,擢升前军指挥使,统领骑兵,专司袭扰,便宜行事,如朕亲临。”
“轰——!”
郭骁怒极反笑,猛地将诏书砸向案几,震得青铜灯台摇晃,火光乱舞。他霍然起身,铠甲铿锵,腰间佩刀“嗡”地一声出鞘三寸,寒光映照着他扭曲的面容。
“秦烈?!那个被我亲手打入死牢、贬为军奴的罪将?!陛下竟敢……竟敢将北境安危,托付于他?!”
他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像一头被夺走领地的猛虎。三年前,他以“通敌叛国”之罪将秦烈打入地牢,鞭刑三百,废其左臂,只差一步便要斩首示众。如今,一道圣旨,竟将这头被他踩入泥泞的猛兽,重新扶上将台!
“这非陛下本意!”郭骁咬牙切齿,一掌拍碎紫檀案角,木屑纷飞,“必是王晏!那老匹夫趁我北境危难,借机安插亲信,夺我兵权!”
他来回踱步,战靴踏地,声如闷鼓。厅外守卫屏息凝神,无人敢言。他们知道,主帅的怒火,一旦爆发,便是血流成河。
可圣旨如天,抗旨即是谋逆。他只能咬碎银牙,将满腔怒火与不甘,尽数咽下。那滋味,比饮下毒酒更苦——像是吞了一只活的癞蛤蟆,还在肚里蹦跶。
就在这时,他案几上的酒杯突然“叮”地一响,一只苍蝇不知何时飞了进来,正趴在杯沿,颤巍巍地搓着前腿,仿佛在品鉴这杯“将军血”。郭骁怒极,一掌拍下,苍蝇飞走,酒水洒了一地,像极了他此刻失控的权势。
与此同时,黑风隘军营。
风雪中,一队金甲禁军护着传旨钦差踏入营门。鼓声三通,号炮九响,全营将士列阵肃立,甲胄如林,刀枪如林,寒光映雪,杀气冲霄。
钦差展开黄绫圣旨,声音洪亮:“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副将秦烈,忠勇可嘉,临危受命,擢升前军指挥使,统辖北境游骑,专司袭扰,便宜行事,如朕亲临!钦此——!”
话音落下,全场死寂。
随即,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
“秦将军!秦将军!秦将军!”
三百铁骑齐刷刷单膝跪地,甲胄碰撞之声如金戈交鸣,大地为之轻颤。他们等这一天,等了三年。三年前,秦烈被陷害,他们被解散、流放、贬为边卒,每日在风雪中挖冻土、运粮草,受尽欺凌。有个老兵曾偷偷在营帐里画秦烈的画像,被郭骁发现,活活鞭死。如今,陛下开眼,天道昭昭,他们的将军,回来了!
秦烈立于点将台之上,身披玄铁重铠,披风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如黑鹰展翅。他面容刚毅,颧骨高耸,左颊那道从眉骨直划至下颌的刀疤,在火光下宛如一条盘踞的黑龙——那是郭骁亲斩的“忠臣印记”,也是他永不磨灭的耻辱与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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