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贤倒台的风暴在朝堂上刮了好几天,到现在还没完全消停。御史台的奏章如雪片般飞入紫宸殿,每一封都带着血淋淋的揭发,将张启贤这些年贪墨、结党、通敌的罪行一层层剥开,仿佛一座腐朽的高塔,终于被雷火击中,轰然崩塌。二皇子党羽被连根拔起,府邸外的石狮蒙尘,门匾被摘,连守门的护卫都被调走,只剩几只野猫在台阶上晒太阳,懒洋洋地打盹,偶尔为争一块晒得最暖的青砖而嘶吼几声,又迅速归于沉寂。整个东宫一派死寂,连太监们走路都放轻了脚步,唯恐触了霉头,连扫地的竹帚都换成了软毛的,生怕“扫出是非”。
而太子则如春潮涨水,顺势而起。他不动声色地将亲信安插入户部、工部,连吏部选官的名单上,也悄然多了几个陌生的名字——据说其中一人,原是太子府厨房的采买,因“擅算账、会藏银”而被破格提拔。朝堂之上,他依旧温文尔雅,执礼恭敬,可那双眼睛,却在低垂的眉睫下闪烁着不容置疑的锋芒。每逢早朝,他必穿那件新制的赤金云纹朝服,袖口绣着暗金龙鳞,阳光下微微反光,像在无声宣告:龙椅之下,唯我独尊。皇权的天平,正悄然倾斜,连宫里的乌鸦都似乎懂了风向,不再落于东宫檐角,转而齐聚东宫门前的老槐树,日日聒噪,仿佛在为新主唱颂。
就在这风云激荡之际,王晏成了朝野瞩目的焦点。他以一介侍郎之位,孤身直谏,手持密证,当庭弹劾,终使张启贤伏法。天子在乾清宫亲赐金杯,杯身雕着双龙抢珠,杯底还刻着“孤忠可鉴”四字,王晏接杯时,指尖微颤——这杯子,他上辈子被斩首前,曾见张启贤捧着在宴席上炫耀。如今,竟落入他手。百官俯首,称其为“大周之脊梁”,连市井茶馆都编了新段子:“王侍郎一纸奏章,吓得贪官尿湿裤裆”,说书人讲到此处,必拍惊堂木,满堂哄笑。可王晏知道,这荣耀背后,藏着一把无主的刀——那张纸条。
那夜,他独坐书房,烛火摇曳,窗外秋雨淅沥,打在芭蕉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像极了刑部大堂上犯人招供时的笔录声。
他将纸条摊在案上,墨迹已干,却依旧透着一股寒意。字迹工整,用的是宫中特制的松烟墨,香气淡雅,却带着一丝铁锈味——那是墨中掺了银朱的标志,唯有内廷机要文书才用。纸是上等宣纸,边角却有轻微的折痕,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甚至在火漆印的残迹上,还留着一点极淡的檀香,像是从某位贵人袖中带出。他反复思索:这等机密,非内廷近臣不能知,可为何偏偏落到了他手中?是谁在幕后布局?又是谁,在暗中推波助澜?
他动用自己在锦衣卫、东厂的暗线,追查数日,线索如蛛丝般细密,最终竟都指向宫城最西角那座几乎被遗忘的宫殿——碎玉轩。
这日天光微明,秋阳初升,金瓦红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仙境。可越往西走,景色越荒凉。碎玉轩外,宫墙斑驳,墙根处青苔厚得能抠下一把绿泥,连宫婢们路过都要加快脚步,说这里“阴气重,怨魂不散”,还有人说夜里听见里面有琴声,凄凄切切,像是亡魂在哭。宫门吱呀作响,像是垂死之人的呻吟,门轴上挂着半只断了的铜铃,风一吹,便发出“叮——”的一声长响,孤寂得让人心头发毛。王晏迈步而入,脚下的青石板裂开缝隙,野草从砖缝里钻出,枯黄中竟还有几朵瘦弱的蓝花,在风中轻轻摇曳,倔强得令人心酸——那花叫“忘忧草”,传说能解心头郁结,可在这地方,却像是自嘲。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霉味,混着苦涩的药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纸张腐朽的气息。殿前几株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如枯骨伸向天空,风过处,落叶簌簌,像是一声声低语,诉说着无人倾听的往事。一只老猫从屋檐跃下,落地无声,金黄色的眼睛盯着王晏,忽然“喵”了一声,转身钻进墙洞,洞口还塞着半块啃剩的点心——显然是有人喂的。王晏挑眉:一个“将死之人”,竟还有心思喂猫?
李德全早已候在殿外,佝偻着背,双手交叠于腹前,脸上堆着谦卑的笑,可那双眼睛,却像蒙了灰的铜镜,看似浑浊,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锐利。他手里还端着个破陶碗,碗里是半碗米粥,粥面上浮着几片姜丝,热气袅袅,香气却淡得可怜。
“王侍郎大驾光临,奴才……真是蓬荜生辉。”他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躬身引路时,脚步虚浮,却异常稳健,连碗里的粥都没洒一滴,“殿下刚喝完药,正念叨着‘今日该有人来了’,您就到了,真是心有灵犀。”
殿内昏暗,仅靠一扇糊着素纸的窗棂透进些微光,光线中浮尘飞舞,如细雪飘零。屋内陈设简陋至极:一张旧榻,一张瘸腿的案几,几只掉漆的木箱,墙角堆着几卷竹简,边角都磨出了毛边。案上一盏铜灯,灯油将尽,火苗忽明忽暗,映得墙上人影摇晃,如同鬼魅。可王晏一眼便注意到——那灯油,竟是上等的鲸油,燃时无烟,气味清雅,一两值百金,怎会出现在这等“贫寒”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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