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传来的消息,像一剂滚烫的烈酒,猝然灌入碎玉轩这口冰封已久的深井。
夏荷的密信悄然抵达——“粮药已抵黑风隘,秦烈亲启,将士泣拜,军心复振。”
短短数字,却如惊雷炸响在赵宸心头。他坐在窗前,指尖轻抚信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檐角悬着的冰棱在初春微弱的阳光下叮咚滴水,融雪顺着青瓦滑落,砸在石阶上,一声声,清脆如更漏,仿佛是死寂中复苏的脉搏。屋内炭火未熄,松枝燃烧的清香混着药罐余味,在空气中浮游,竟也添了几分久违的人间烟火气。
“成了……”他低语,眼底寒冰裂开一道缝隙,透出微光。
可赵宸心里门儿清——这顶多算是万里长征迈出了第一步。秦烈远在北境,铁蹄踏雪,鞭长莫及;而这紫宸宫墙之内,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远水解不了近渴,在这步步惊心的深宫里,他不能永远只指望李德全那点老关系和夏荷那一条宫外路子。
消息,才是比粮食和药材还金贵的保命符。
是刀刃未出鞘前的寒光,是暗夜行路时的萤火,是翻盘前唯一能握在手中的底牌。他得给自己织一张更灵通的“耳朵网”,一张能在宫墙阴影里悄然蔓延、无声捕风的蛛网——哪怕蛛丝再细,只要缠住一根权势的脉络,便能牵动整座宫阙的震颤。
这天,天色阴沉,细雪如絮,纷纷扬扬洒在碎玉轩的院中,覆了薄薄一层白,像给大地披上了一件素净的孝衣。屋内烛火摇曳,映得赵宸的脸色虽仍带病态苍白,却已不见往日的萎靡。他靠在紫檀木雕花椅上,一袭月白中衣,外披玄色暗纹披风,指尖轻叩扶手,节奏沉稳,如更鼓敲在人心上。
经过这些日子偷偷调理和锻炼,他体内积郁的毒气已随药石之力缓缓排出,眼底的病气散尽,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沉静如渊的锐利,像是一把藏在旧鞘中的利剑,终于开始透出寒芒。
“李伴,”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雪落寒潭,“你当年在御膳房当差的时候,有没有认识些……消息灵通、脑子活络,还混得不咋地的小太监?”
李德全佝偻着背站在下首,手里捧着个铜手炉,闻言抬眼看了看主子,又低头思索片刻。他眼角皱纹深如刀刻,眸光在烛火下闪了闪,似忆起往昔旧事。忽而,他眼睛一亮:“殿下这么一问,老奴倒想起个人来。有个叫小禄子的小太监,十六七岁模样,以前在御膳房专管烧火搬柴的粗活。那小子机灵得很,见人就笑,嘴巴也甜,可惜没靠山,总被大太监们欺负,份例钱常被克扣。老奴离开御膳房后,偶尔在宫道上碰见,他还总会恭敬地喊声‘李爷爷’。”
“哦?”赵宸眉梢微动,指尖停顿,“可知他现在在哪儿当差?”
“听说后来把攒的那点钱都花光了,托人找了个在各宫之间跑腿送信、传递杂物的杂役活儿。”李德全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怜悯,“这差事辛苦,地位也低,整日踩着破鞋在雪地里奔走,饭都吃不饱。可胜在能到处走动,耳聪目明,听得些风声。”他顿了顿,补充道:“老奴看他面相,不像是奸猾之人,还挺会看人眼色,懂得进退。”
赵宸唇角微扬,笑意却未达眼底。
能到处走动,听得着风声,还混得不如意——这简直是发展眼线最理想的苗子。
他缓缓起身,踱至窗前,推开半扇雕花木窗。冷风夹着雪沫扑入,吹动他额前碎发。窗外,宫墙高耸,雪色苍茫,几株枯梅在风中瑟缩,枝头残雪如泪。远处宫灯次第亮起,昏黄光晕在雪幕中晕开,像是一幅水墨画里模糊的叹息。
“好。”他终于开口,声音冷而稳,“你想个法子,私下约他见一面,找个僻静地方。带上二两银子。”
“二两?”李德全猛地抬头,声音都抖了半分。这对他们如今的处境而言,无异于一笔巨款。碎玉轩早已被克扣用度,炭火都得省着烧,二两银子,够买半石米,够撑过一个寒冬。
“头回见面,既是试探,也是表诚意。”赵宸转身,眸光如刃,映着烛火,“给少了,打动不了人;给多了,反倒惹人贪心或疑心。二两,不多不少,正好压住他的心坎。”他顿了顿,语气更沉,“记住,见面别提我,就说是你‘李德全’有事相托。先看看他什么反应。人心如棋,落子之前,先观其势。”
两天后,一个飘着细雪的黄昏。
御花园最偏僻的角落,假山嶙峋,积雪压枝,枯藤缠绕如蛇。此处平日无人问津,唯有寒鸦偶栖,啼声凄厉,划破寂静。风从回廊缝隙钻过,发出呜咽般的低鸣。雪粒落在石阶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暗处窃窃私语。
小禄子穿着单薄的杂役太监服,青灰布袍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脚上是一双裂了口的布靴。他冻得鼻尖通红,手指皴裂,不停地搓着手,哈出的白气在冷风中瞬间消散。他缩着脖子,眼珠子警惕地扫视四周,像只被猎犬追了半生的野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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