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赵钰紧随其后,拱手顿首,语气沉稳:“儿臣以为,祖制不可轻废。张启贤大人所言‘就地调粮,以仓济民’最为稳妥。若贸然调银,恐生贪腐,反误大事。”他句句务实,字字算计,暗讽太子空谈仁政,末了还补了一句:“且户部账目已紧,再拨巨款,恐致国库空虚。”说得滴水不漏,连几位老臣都微微颔首。
两人一唱一和,如同排练多时。其他皇子或附和,或缄默,唯三皇子赵铖粗声嚷道:“灾民聚众,最易生乱!依我看,直接派兵压境,谁敢闹事,砍了便是!”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眼中凶光毕露,惹得几位年幼皇子微微发抖,连站在最后的小九都吓得往七皇子身后躲了躲。
胤帝听着,脸上无悲无喜,唯有眼底愈加深沉。这些回答,他早听腻了。朝堂之上,党争如火,皇子们不过是各自山头的传声筒,说的都是别人教好的话。他失望地闭了闭眼,仿佛听见帝国根基在悄然龟裂。
就在这死寂将至之时,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回那根蟠龙柱下的阴影。
“宸儿。”
一声轻唤,如石落深潭。
满殿皆惊。
太子眉梢一动,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讥笑,心中暗忖:“这废物竟也配被点名?”二皇子眸光微闪,似在揣度,指尖悄然收紧,捏碎了那枚铜算筹;三皇子直接咧嘴,眼中燃起看好戏的兴奋,甚至悄悄从袖中摸出一粒瓜子,咔嚓咬开,边吃边看。
其余皇子纷纷侧目,目光如针,刺向那个几乎要融进墙壁的少年。
李德全站在赵宸身后,腿肚子猛地一软,险些跪倒,手中药盏晃出几滴苦汁,烫在手背,却不敢吱声,只在心里哀嚎:“我的小祖宗啊,您可别出声,咱们碎玉轩好不容易才没人惦记,您这一开口,怕是要把命搭进去!”
赵宸浑身一颤,像是被雷击中,猛地咳嗽起来,一声接一声,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他弯下腰,手扶柱子,指节泛白,额上渗出冷汗,连旧袍后背都湿了一片。良久,才踉跄上前一步,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游丝,带着颤抖的惶恐:
“儿……儿臣……愚钝……不敢妄议朝政……”
“朕让你说,你就说。”胤帝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像一把钝刀,缓缓抵上咽喉。
赵宸似被逼至绝境,喉头滚动,终于嗫嚅开口,语速缓慢,断断续续,像一个从未受过正统教育的稚童在笨拙表达:
“儿……儿臣只是……胡思乱想……觉得……那么多灾民……无所事事……聚在一起……容易生乱……若是……若是官府能组织他们……去修修冲毁的河堤……或者……清清淤塞的河道……然后……按劳发放些粮食……或许……既能办事……又能……省点银子……还能……让他们有口饭吃……不至于……无所事事……”
他话音未落,三皇子赵铖已忍不住嗤笑出声:“哈!八弟,你这是要饿死的人去挑土?他们连站都站不稳,还能修堤?你心肠可真够硬的!”说着还夸张地拍了拍大腿,引得几位皇子低声窃笑。
可这话,却如一道闪电,劈开胤帝脑海中的迷雾。
以工代赈!
虽无其名,却有其实!
他猛地坐直了身子,眼中闪过一丝锐光,随即又隐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座扶手,一下,又一下,节奏缓慢却极有力量。殿内无人敢言,只听见那敲击声在空旷大殿中回荡,像战鼓,又像倒计时。
太子与二皇子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惊疑。他们忽然意识到——这个一向懦弱如鼠的八弟,竟说出了一句连朝中老臣都未曾明言的破局之策。更可怕的是,这法子……竟与户部侍郎王晏昨日呈上的密疏如出一辙!
而站在臣工队列末尾的王晏,低垂着眼,指尖却微微发颤。他记得自己在朝堂上提出“以工代赈”时,被群臣讥为“书生空谈”,连太子都冷笑:“灾民饿得走路都打晃,还能扛石头?”可如今,竟从一个被弃如敝履的皇子口中,听见了几乎一模一样的想法。他悄然抬眼,望向那道瘦弱的身影,心中巨震:这真是“胡思乱想”?还是……大智若愚?抑或,有人早已布局?
胤帝久久不语,目光如炬,死死锁住赵宸。
那少年依旧低着头,肩头微颤,仿佛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注视。可胤帝却在他身上,看到了某种异样的东西——不是锋芒,不是野心,而是一种被碾碎后重生的沉静,一种藏在怯懦下的、近乎残忍的清醒。
是巧合吗?
还是……有人,在暗中布局?
风从窗缝钻入,吹动殿角经幡,猎猎作响。天色更暗了,乌云压城,似有暴雨将至。一道电光忽闪,映亮赵宸低垂的脸,那一瞬,他眼底掠过一丝极冷的光,快得如同幻觉,却锋利如刀。
终于,胤帝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嗯……朕,知道了。都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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