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变得极其复杂,有审视,有困惑,甚至有某种程度的……无力感。
“法律上,案子已经结了。你是病人,你不负刑责。”他语气生硬地说,“但对我而言,有些疑问永远不会结案。”
他身体前倾,隔着玻璃,目光如炬地盯住我:“陈默,你告诉我,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还是你记得,却无法理解?”
他的问题像重锤,敲打着我摇摇欲坠的神智。
我记得什么?
我记得红绳。记得冰冷的皮肤。记得窒息的恐惧。记得疯狂的撕扯。记得那些破碎的、被我认为是幻觉的画面——
……黑暗中,似乎有一双眼睛,异常清醒地、悲伤地注视着我……
……似乎有一只冰冷的手,不是挣扎,而是……轻轻地、颤抖地覆上我疯狂用力的手背……
……似乎有一个极轻极轻的声音,夹杂在我的喘息和呜咽中,说:“……默默……别怕……”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里炸开!那些被压抑的、被诊断为幻觉的碎片,此刻疯狂地涌现、拼接!
那不是幻觉?!
那是真的?!
潇潇她……她……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我猛地用手撑住额头,冷汗瞬间布满了全身。胃里翻江倒海。
叶尘紧紧盯着我,没有错过我任何一丝反应。他的脸色变得极其严肃。
“……她不是挣扎不过。”他声音沙哑,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一个成年女性在窒息时的求生本能,力量是惊人的。但现场的痕迹……挣扎的力度和范围,远小于预期。”
他没有再说下去。
但意思已经明白无误。
那场“谋杀”里,受害者或许……并未用尽全力反抗。
自愿的。
这三个字不再是抽象的谜题,它变成了具体而恐怖的画面,血淋淋地呈现在我的眼前。
我猛地抬起头,眼眶裂开般疼痛,泪水却流不出来。我看着叶尘,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声音。
“她……”我艰难地挤出字眼,“她……引导了我?”
叶尘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这或许是他最大的疑虑,一个无法被证实、也无法被证伪的可怕猜测。
一个精神病人的失控谋杀,和一个备受煎熬的妻子最终选择用这种极端方式“成全”自己也“解脱”丈夫的悲剧,哪一个更接近那晚的真相?
法律选择了前者。
但叶尘,和我,此刻都被困在了后者的巨大阴影里。
探视时间到了。
叶尘站起身,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沉重得让人无法承受。
“那张纸条,你留着吧。”他说,“这是她……最后的选择。”
他放下电话,转身离开,没有再说一句话。
我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握着早已忙音的电话听筒,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探视间的门开了,护士走进来:“陈先生,时间到了。”
我茫然地站起身,像个木偶一样跟着她往回走。
穿过长长的走廊,两侧的病房门紧闭着,后面关着各种各样的疯狂和痛苦。
但哪一种,能比得上我此刻所承受的?
回到那间狭小的单人病房。门再次落锁。
我缓缓地从贴身口袋里拿出那张已经被揉皱的纸条。
我知道他会杀了我,但没关系,这是我自愿的。
我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这行字。
忽然,我注意到,在纸条最右下角的边缘,靠近折叠的地方,还有两个极小的、几乎被忽略的字,笔迹同样属于潇潇,写得又轻又急,像是最后匆忙添上的,又像是无意识的呓语。
……月月……
林月。我们的女儿。
像是一道最后的闪电,劈开了所有迷雾,也彻底击碎了我。
她自愿赴死。
不仅仅是因为承受不住我的病带来的压力和恐惧。
不仅仅是一种绝望的解脱。
或许,还是为了……月月。
有一个被强制医疗、永远无法判罪的精神病父亲,和一个被父亲杀害的“正常”母亲留下的孤儿……哪一个身份,对月月的未来伤害更小?
她在生命的最后,计算的竟然是这个?
她用她的死,不仅“解脱”了我,更试图为我们的女儿……铺一条稍微不那么艰难的路?
巨大的、无法形容的悲恸和罪恶感如同海啸般将我彻底淹没。我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绝望的、嘶哑的嚎叫声冲破喉咙,在空旷的病房里撞击回荡。
那根无形的红线,那头系着潇潇冰凉的脖颈,这头,死死地缠绕在我的心脏上,永生永世,无法解脱。
七夕。乞巧。祈福。团圆。
原来,有的团圆,从一开始,就是冲着粉身碎骨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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