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城市流动如一条浑浊的河。阳光灿烂,却照不进车内分毫。引擎低沉地嗡鸣,律师坐在旁边,絮絮地说着些什么,大约是后续的强制医疗程序、注意事项、需要定期汇报……声音模糊地钻进耳朵,却无法在脑海里组成任何有意义的信息。
我的全部感知,都凝聚在右手掌心。
那张纸条。
薄薄一片纸,却重逾千钧,烫得像烙铁,冰得像寒刃。
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纸张纤维的纹理,以及那上面书写时留下的、细微的凹痕。潇潇的字。我闭上眼都能描摹出的笔画。娟秀,总是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好像总有很多话想赶紧写下来。
可现在,这熟悉的笔迹写下的是——
我知道他会杀了我。
但没关系,这是我自愿的。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生锈的钉子,被一只看不见的锤子,缓慢地、凶狠地,一下下砸进我的颅骨深处。
自愿的?
什么意思?
她知道?她知道什么?知道我会在七夕之夜,用那根祈求平安圆满的红绳,勒死她?
这怎么可能?
剧烈的头痛猛地袭来,像有电钻在太阳穴里疯狂搅动。我蜷缩起来,手指死死攥紧那张纸条,指甲掐进掌心,试图用另一种疼痛来压制颅内的风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受伤般的呜咽。
“陈先生?你还好吗?”律师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慌,试探着问。
我无法回答。世界天旋地转。车窗外的景物扭曲变形,融合成一片混沌的色彩。谵妄的阴影再次从意识的边缘蠕动上来,试图吞噬这过于残酷的现实。
不。不能晕过去。不能现在疯。
我拼命深呼吸,用尽全部意志力对抗着那股要把我扯碎的混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舌尖尝到了血腥味。
车停了。不是回家,是市精神卫生中心。强制医疗。这是我的新归宿,一个比监狱好不了多少的地方。
手续,检查,分配病房。一切都在一种麻木的恍惚中进行。白色的墙壁,消毒水的味道,护士们那种熟悉的、带着谨慎的温和目光……仿佛我从未离开过。只是这一次,手腕上没有系着红绳,心里却缠上了一根更冰冷、更无法挣脱的枷锁。
单人病房。门在身后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可闻。
我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终于摊开了手心。
纸条已经被汗水浸得微潮,字迹有些晕开,但依旧清晰得刺眼。
我一遍遍地读着那两行字,试图从中解读出密码,找出一个合理的、能让我不至于彻底崩溃的解释。
是遗书?她预感到会发生不幸?是因为我的病,让她长期生活在恐惧里,以至于产生了某种绝望的预判?
还是……别的什么?
“自愿的”……这三个字像鬼魅般缠绕不休。什么样的自愿,会甘愿被如此残忍地剥夺生命?
那一晚的细节碎片不受控制地再次翻涌。
她系红绳时那种异常专注、甚至带着虔诚的神情。她打的那个繁复的、紧紧的死结。她低声说的“这样我们就不会走散了”。
当时只觉得是不安,是祈求。现在回想,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句轻语,都蒙上了一层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影。
难道……那不是祈求保佑?
那是……一种默许?一种……献祭?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血液都冻住了。不,这太疯狂了!比我的幻觉还要疯狂!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个游魂。按时吃药,接受心理治疗,参加工娱活动。表面平静,甚至可以说是配合。但内核已经彻底碎裂。那张纸条被我藏在贴身的衣袋里,像一块无法愈合的疮疤,时时刻刻提醒着我那个夜晚的真相可能远比谋杀更加恐怖、更加荒诞。
叶尘塞给我纸条时那复杂难辨的眼神,一次次在我梦中重现。那不是看一个幸运脱罪的疯子的眼神,那里面有种更深的东西,是困惑,是疑虑,甚至是一丝……同等的痛苦?他知道什么?他调查到了什么?潇潇为什么会写下这样的字条?又怎么会落到他的手里?
疑问像藤蔓一样疯长,缠绕得我窒息。
我必须知道。
我开始利用有限的自由活动时间,小心翼翼地观察,试探。护士站的电脑有时会无人看管,但很难接近。给我做心理治疗的张医生比较温和,或许是个突破口。
我表现得更加“正常”,努力构建逻辑清晰的对话,谈论我的愧疚,我的困惑(当然是经过筛选的),我对那晚记忆的模糊和痛苦。我刻意流露出对潇潇的思念,对她可能承受的压力的愧疚。
“张医生,我有时候想,潇潇是不是……其实一直很害怕我?”一次治疗结束时,我状似无意地、艰难地开口,手指神经质地抠着裤缝,“在我住院前,她是不是……过得非常辛苦?”
张医生推了推眼镜,叹了口气:“陈先生,照顾精神疾病患者,对家属来说确实是一项巨大而漫长的消耗。压力和恐惧都是真实存在的。但这不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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