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偌大的赤溪议事大厅之内,此刻仿佛被抽离了所有的声音。只有窗外那永不停歇的海风,呼啸着穿过山谷,如无数冤魂在低低的、无助的啜泣。
刚刚还因为红旗帮连番大捷而显得有些喧嚣和自得的众家头领,此刻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兔死狐悲的苍凉!
蔡牵……就这么死了?!
这个名字,对于在座的每一位海盗而言,都曾经是如此响亮!他成名比郑一更早,势力范围更广,行事也更加无法无天!他曾是第一个敢于自称“镇海威武王”、公然挑战大清帝国统治的海上霸主!他麾下的福建海盗,更是以悍勇闻名于世!
在过去的近十年里,他一直是我们红旗帮在南海之上可以匹敌的同行和对手,是郑一在酒后时常会提及的、那个既让他感到不屑又不得不承认其强大的假想敌!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东海霸主,竟然在渔山列岛外洋,以如此惨烈、悲壮、此彻底的方式,结束了他那传奇而又充满了血与火的一生!
香姑的娇躯,在我身旁,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我能感觉到,她那只放在扶手上的、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手,此刻正死死地抠着坚硬的铁木,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那双平日里总是充满了智慧和威仪的凤眼中,此刻也闪烁着极其复杂难明的情绪。
蔡牵的逼婚,曾一度让香姑陷于困境,若非我和她心意相通,南澳岛的酒宴,可能就是她最难堪的时刻。如今,蔡牵的离世,让这段不快随风而去。 毕竟,蔡牵若是不死,他那勃勃的野心,迟早也会与我们正在崛起的红旗帮,产生最直接、最残酷的碰撞。
香姑的顾虑更多的却是在看清了清廷那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斩草除根的决心和那源源不绝的后勤供给,对我们红旗帮未来命运的深深忧虑!
我默默地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冰凉的酒,将杯中那辛辣的烈酒一饮而尽。 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如同刀子般割过,却丝毫无法压制我心中那股翻江倒海般的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蔡牵此人,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是我红旗帮扩张势力的潜在障碍。 他对郭婆带和乌石二的支持,也曾一度给我们造成了巨大的麻烦。但不可否认,抛开立场,他确实是一位值得我由衷敬佩的一代枭雄!
通过珠娘细读塘报的描述,我能从那字里行间,脑补出那场海战的何等惨烈!
我能想象得到,蔡牵在身陷重围,面对着数倍于己的清军三大水师,是如何指挥着他那支早已疲惫不堪的舰队,发动一次又一次决死的反冲锋!
还能想象得到,当清军的跳帮部队如同潮水般涌上甲板时,他又是如何身先士卒,手持长刀,如同不败的魔神般,将那些胆敢靠近的敌人尽数斩杀,硬生生击退了裘从龙和邱良功的联手猛攻!
最后,当他弹尽粮绝,座船被火海吞噬,在最后的时刻,他又是如何拒绝了投降的屈辱,选择了与妻小、与最忠心的部众一同,自沉座船,葬身大海!
他敢于挑战皇权,纵横东海,其胆识,其魄力,其麾下将士的悍勇,其宁死不屈的王者气概,都足以令任何一个对手为之侧目!
如今,英雄末路,龙归大海,怎能不令人扼腕叹息!
然而,在短暂的叹息和敬佩之后,一股更加冰冷、也更加沉重的现实,如同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我的心头!
强如蔡牵,最终依旧无法与一个庞大的、可以不计成本、不计伤亡地投入资源的帝国相抗衡!
清军的战船,沉了一艘,他们可以再造十艘!他们的霆船,毁了一艘,清军水师的船坞里,可能还有二十艘、三十艘正在下水!他们的水师兵勇,死了一千,他们可以立刻从沿海各省,再强征一万、两万!
他们,耗得起!
而我们呢?我们海盗,看似强大,实则如无根之萍!我们每损失一艘精锐战船,每牺牲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弟兄,都是元气大伤,都是难以在短时间内弥补的巨大损失!
蔡牵的失败,并非败于战术,也非败于勇气,而是败于这无可匹敌的、属于整个帝国的庞大资源!
想通了这一点,我心中那份刚刚因为红旗帮迅猛发展而产生的些许自得和豪迈,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和香姑一样,对我们红旗帮未来发展的深深忧虑!
我刺杀陈长庚,看似一招险棋,扭转了乾坤,为我们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但我们只是暂时砍掉了一条毒蛇的头颅,而那条毒蛇的身躯——那个庞大而腐朽的、却又拥有着无限恢复能力的帝国,却依旧盘踞在那里,随时可能长出新的、更毒、更可怕的头颅!
我们如今所取得的这点成就,无论是“保护费”制度带来的百万收入,还是那初具雏形的贸易网络,亦或是我们引以为傲的“十大船队”在这真正的国家机器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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