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城下的烽火暂熄,李贵携大胜之威,与守军合力,将残破的城防如同修补破釜般勉强加固。刘良佐败退三十里,惊魂未定,一时间不敢再行叩关。然而,无论是淮安城头依旧弥漫的硝烟,还是瓜洲帅府内彻夜不熄的灯火,都清晰地昭示着一个事实——这仅仅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多铎的主力,如同天际积压的厚重乌云,正以无可阻挡之势,缓缓南移。
淮安捷报传回瓜洲,引发的振奋并未持续太久,便被更深沉的紧迫感所取代。林慕义深知,一场奇袭,一场解围,可以赢得时间,可以提振士气,却无法抵消双方在体量、资源上的巨大差距。瓜洲新政这艘刚刚启航的巨舟,若想在这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中不被倾覆,甚至能劈波斩浪,就必须在风暴真正降临前,将自身的结构锻造得更加坚固,将每一份力量都拧成一股绳。
帅府之内,一场决定未来走向的军政会议,在凝重的气氛中召开。与会者除了陈忠、李贵(已从淮安前线返回述职)、赵铁柱、王五等核心班底,还多了几张新面孔——分别是负责新设“税务司”的原江南落魄文人沈文渊,掌管“考功司”、以铁面着称的原边军老书吏周正,以及统辖“后勤司”、精于算计的前粮商掌柜钱广源。这三司主官,是林慕义新政体系下文治系统的核心,与陈忠(内政总览)、李贵(军事)、赵铁柱(匠作)、王五(情报)并立,构成了瓜洲权力架构的雏形。
“淮安一役,虽挫刘良佐,然我军长途奔袭,弹药消耗巨大,士卒疲惫。多铎主力不日即至,叶臣亦在侧翼虎视眈眈。下一步,是固守瓜洲,还是北上与多铎决战?抑或……另有他途?”林慕义开门见山,将最尖锐的问题抛了出来。
李贵率先开口,语气依旧带着战场上的悍烈:“帅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多铎虽众,我振明军亦非弱者!淮安能败刘良佐,瓜洲一样能挡住多铎!末将愿率本部兵马,前出至运河一线,节节抵抗,消耗其兵力!”他主张积极防御,甚至寻机野战。
陈忠则持重许多:“李将军勇武可嘉,然敌我兵力悬殊,若浪战野外,恐正中多铎下怀。依我之见,当依托瓜洲坚固工事,并力固守,同时令淮安李将军部(指留守淮安的振明军偏师)牵制侧翼,以待江南援军或虏营生变。”他倾向于稳妥的坚守策略。
赵铁柱闷声道:“守要炮,攻要铳!如今匠作营产能已到极限,好铁、硝石都缺!若是死守,弹药怕支撑不了一场大战!若是出击,更是不够看!”他点出了最现实的困境——资源瓶颈。
王五的情报则提供了更广阔的视角:“多铎大军调动,粮草辎重绵延百里,其内部满、蒙、汉八旗亦非铁板一块。叶臣新败,与多铎之间恐有龃龉。江南方面,隆武朝廷虽未直接援手,然郑家船队近日在长江口活动频繁,似有观望之意。杭州弘光……据闻马、阮已有议和之念。”
众人争论不休,各有道理。林慕义默默听着,目光却投向了那几位新任的文官。
沈文渊清了清嗓子,起身拱手,言语间带着文士的谨慎与新兴权力的底气:“帅爷,诸位将军。下官执掌税务司,深知钱粮乃军国之本。近日清丈虽遇阻挠,然周家集之事后,江北田赋征收已顺畅许多,然所获之于大军消耗,仍是杯水车薪。新政欲行,军威需立,然亦需休养生息,稳固根基。下官以为,此时不宜浪战,当以稳固现有防线,深化内政为首要。”
周正接口道,声音平板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公正:“考功司近日考核各营、各屯、乃至新附乡勇,优劣已现。能战敢战者当赏,怯战疲沓者当罚,然赏罚需有度,需使上下心服。若此时贸然大战,胜则罢了,若稍有挫折,恐军心浮动,新政根基动摇。”
钱广源则拨弄着算盘,语速极快:“后勤司核算,目前存粮可支两月,火药箭矢仅够一次大战之用。江南商路虽通,然远水难解近渴。当务之急,乃内部挖潜,减少不必要的消耗,同时不惜重金,通过海路,向闽浙、乃至东番(台湾)、倭国采购硝石、硫磺、精铁!”
文官们的意见,不约而同地指向了“稳”与“内”。他们更看重体系的稳固与可持续,而非一城一地的得失,一时间的胜负。
林慕义的手指在粗糙的沙盘边缘缓缓划过,最终停留在瓜洲与淮安之间那片广袤的区域。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文武分明,气质迥异,却共同构成了瓜洲此刻的权力核心。
“诸位所言,皆有道理。”林慕义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定下了基调,“多铎势大,不可力敌,亦不可坐以待毙。”
“李贵之勇,不可轻弃;陈忠之稳,乃立身之本;赵铁柱之困,乃我心腹之患;王五之谋,乃破局之眼;而沈、周、钱三位之见,更是长治久安之基!”
他站起身,走到那面巨大的舆图前,手指重重点在瓜洲,然后划出一个三角:“淮安解围,已为我赢得喘息之机。下一步,我军战略,当以此为要——”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