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汉十六年·春·长安第一章:
长安城浸泡在一种庄重而持续的哀恸之中。卫太后薨逝的噩耗,如同沉重的铅云,笼罩着宫阙的每一个飞檐。
未央宫、长乐宫皆缟素,往日朱紫辉煌的廊柱被白绫缠绕,宫人内侍皆着素衣,步履匆匆而寂静,连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香烛和悲伤的气息。
在长乐宫正殿,太后的灵柩安然停放,接受着皇室宗亲、文武百官的依次祭奠。哀乐低回,诵经声不绝于耳。
皇帝刘据一身粗麻孝服,跪坐于灵侧偏殿,面容憔悴,眼眶深陷,任谁看去,都是一位因丧母而悲痛欲绝的孝子。他时而垂首拭泪,时而凝视母亲的灵位,神情哀戚。
然而,在这极致悲伤的表象之下,刘据的内心却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正在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
卫太后的离世,于公于私,都对刘据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于私,他失去了最后一位至亲长辈,那种无处依托的孤寂感时常侵袭着他;于公,他更加深刻地意识到时间的无情和巩固刘氏江山、强化皇权的紧迫性。
他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虽开创了“靖汉之治”的盛世局面,但帝国的肌体之下,隐患从未真正消除。
其中,最让他如鲠在喉的,便是宗室藩王与功勋列侯集团的尾大不掉。
自文帝、景帝以来,削藩一直是中央朝廷的核心议题之一。七国之乱的教训犹在眼前。武帝时期,通过“推恩令”等手段,不断分化、削弱藩国势力,取得了显着成效。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许多藩王列侯经过几十年的休养生息,虽不敢明着对抗中央,却在封国内恣意妄为,生活骄奢淫逸,不断兼并土地,隐匿人口,甚至私蓄武装,结交豪强,成为地方上的土皇帝。朝廷政令到了他们的封地,往往大打折扣。
刘据登基后,虽大力推行新政,发展经济,安抚百姓,但对于这些盘根错节的宗室勋贵集团,一直采取相对怀柔的策略,主要以安抚、监察为主,未进行大规模的铁腕清算。
这并非他心慈手软,而是时机未到,需要优先处理更紧迫的边患和内政问题。
如今,情况不同了。漠北已定,西域虽有小挫但大局在握,国内民生恢复,国力日益强盛。刘据的统治威望如日中天。而卫太后的葬礼,恰恰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契机。
国丧期间,天下瞩目,礼法至上。 所有刘氏宗亲、功勋后代,无论愿意与否,都必须齐聚长安奔丧。
这就将他们从各自经营已久的封地“巢穴”中剥离出来,集中到了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在繁复严苛的丧礼仪式中,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极易被抓到各种或真或假的“错处”。
而“孝道”,在这个时代,是高于一切的政治正确和道德枷锁。以此为由进行整治,名正言顺,阻力最小,且能最大程度地争取舆论同情。
刘据深知,这是他彻底削弱这批势力,将权力和资源进一步收归中央的绝佳机会。
母亲的葬礼,固然令他悲伤,但作为帝王,他必须将这份悲伤转化为巩固帝国未来的力量。这或许,也是一种另类的“告慰”。
早在太后病重期间,刘据就已暗中授意御史大夫、绣衣使者以及忠诚可靠的宫中郎卫,开始了一项极其隐秘的任务:全面搜集、核实所有前来奔丧的藩王、列侯及其家眷的“黑材料”。
这些材料范围极广:
在封地是否有过诸如“欺凌百姓”、“贪赃枉法”、“僭越礼制”、“私通外官”等不法行为?虽然以往可能被其掩盖或地方官睁只眼闭只眼,但现在都被重新翻出,仔细记录在案。
在奔赴长安途中,是否有抱怨、不敬之语?入京后,在等待觐见、守灵期间,是否有任何不合礼仪的举动?哪怕是极其微小的疏忽,都被暗中记录。
其子弟、翁主(诸侯王之女)们,平日名声如何?是否有劣迹?在丧期是否严格遵守礼制?这也是一个重点突破口,许多藩王自身谨慎,但家眷往往成为弱点。
绣衣使者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悄无声息地笼罩在所有宗室勋贵的头顶。他们的行动效率极高,很快,一份份密报被送入宫中,呈递到刘据面前。
刘据在守丧的间隙,强忍悲痛,仔细审阅着这些材料。他的目光冷静而锐利,如同猎手在筛选猎物。
他并非要一网打尽,那样会引起恐慌和反弹。他要的是精准打击:选择那些确实劣迹斑斑、民怨较大、或封地位置重要、或其存在本身就对中央构成潜在威胁的目标。
同时,也要顾及宗室内部的平衡,避免给人以“刻意铲除异己”的印象。
最终,一份名单在他心中拟定。其中包括三位实力较强、平日就不太安分的藩王,十一位或昏聩或贪婪的列侯,以及七位仗着身份横行霸道、名声极差的翁主。
他们的“罪证”也已准备齐全,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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