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难八年的深秋,夜已深沉。未央宫御书房内,烛火摇曳,将伏案批阅奏章的靖难帝刘据的身影拉得修长。
白日里与丞相田千秋关于豪强之害的激烈讨论,犹在耳边回响。那份沉重的人口普查黄册静静摊在案头,“七千万口”、“两千余万稚童”的字样在烛光下分外醒目。
然而,此刻萦绕在刘据心头的,却是一个更为宏大也更显无力的命题——土地。
他放下朱笔,揉了揉酸胀的眉心,目光投向侍立一旁、同样面带倦色的田千秋。
“田相,”刘据的声音带着一丝少有的疲惫与深思,“白日所言,豪强之害,根在土地兼并。朕思之再三,欲求长治久安,似唯有……土地国有,均分天下,使耕者有其田,方能断豪强兼并之根,解黎民失地之苦。然……”
刘据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仿佛穿透了历史的迷雾:“然此念一起,朕心中却倍感沉重。纵观青史,自先秦商君‘废井田,开阡陌’,土地私有已成定局。”
刘据心中哀叹,虽有王莽托古改制,行‘王田制’,强令土地收归国有,均分于民……然其结局如何?天下汹汹,豪强反噬,身死国灭,改制崩坏,徒留笑柄。此路,似乎……不通?
田千秋闻言,神色凝重,他深知皇帝此刻所思,触及了帝国最根本的症结。他微微躬身,声音低沉而带着历史的沧桑感:
“陛下圣虑深远,洞悉根本。土地,乃万民衣食之源,社稷安定之基。土地兼并,确为豪强坐大、流民丛生、祸乱之源。然……”
他抬起头,直视皇帝,目光坦诚而带着深深的无奈:“土地国有,均分天下……此策,立意至高,心怀万民,诚为圣王之志。然其施行之难,难于上青天!非陛下无此雄心,实乃……此路荆棘遍布,几无坦途。”
“其一,触动之广,撼动国本!” 田千秋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力量,“土地私有,经战国、秦汉,已历数百年!上至王公贵戚,下至中小地主、自耕农,皆视土地为私产,传之子孙,安身立命之本!若强行收归国有,无异于夺其根基,断其命脉!此非仅触怒豪强巨室,更将动摇天下所有有产者之心!其反抗之力,恐非朝廷所能承受!王莽之败,前车之鉴,殷鉴不远!”
“其二,施行之难,如理乱麻!” 田千秋眉头紧锁,“天下田亩,肥瘠不同,远近各异,水利有别。如何均分?按丁?按户?按劳力?无论何种标准,皆难公允!且丈量、登记、分配、调整……此等浩繁工程,需无数清廉干吏,耗费海量钱粮,耗时何止十年?其间稍有差池,必生怨怼,豪强乘机煽动,祸乱立起!此非治国,实乃引火自焚!”
“其三,人心之私,亘古难移!” 田千秋叹息一声,带着对人性的洞察,“陛下,人性趋利避害,安土重迁。即便初始均分,然人有勤惰,家有变故。勤者或因天灾人祸失地,惰者或因不善经营败家。豪强者,以其财势、手段,必能卷土重来,重新兼并!此乃水之就下,势不可挡!朝廷何以能时时干预,处处防范?此非一代之功,乃需万世之制!其难,难于登天!”
刘据默默听着,烛火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动。田千秋所言,句句如重锤,敲打着他心中那个看似美好的蓝图。
他缓缓起身,走到巨大的窗棂前,推开半扇。深秋的寒风裹挟着清冽的空气涌入,吹散了室内的暖意,也让他纷乱的思绪为之一清。
“田相所言,字字珠玑,皆乃实情。”刘据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透历史的清醒,“朕亦深知,此路艰险,几近绝路。然……”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田千秋,“朕心中尚存一念,非关土地国有,却关乎那‘长治久安’之根本!”
田千秋微微动容:“陛下请讲。”
刘据的目光投向案头那份黄册,落在“零至五岁:两千两百四十万三千二百余口”那行字上,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朕……曾于梦中,得窥一方奇异世界。彼时彼地,土地国有,耕者有其田,竟成现实!其国领袖,被尊为‘教员’,以一己之信仰,唤醒亿万民众,凝聚如山之志!其追随者,非为高官厚禄,乃为心中之‘主义’,为天下大同之理想!此等信仰之力,可移山填海,可改天换地!”
刘据的声音带着一丝向往,但随即转为更深的凝重:
“然!朕深知,此等伟业,非凭空而来!其根基,在于‘信仰’!在于亿万黎庶心中,那被唤醒的、共同的认知与追求!唯有当百姓知晓为何而战,为何而耕,为何而活,方能爆发出那改天换地的伟力!方能心甘情愿,抛却私利,共建大同!”
他踱步回到案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黄册之上:
“然!欲使百姓有此等‘认知’,有此等‘信仰’……其前提,乃是‘教化’!是读书!是明理!是开民智!唯有读书明理,方能辨是非,知兴替,晓大义!方能理解那‘天下为公’之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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