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难三年·元月十五·长安·未央宫·前殿观礼台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如同潮水般在广场上涌动,直冲云霄。御阶之上,刘据与刘彻并肩而立,接受万民朝拜颂扬。
一个是如日中天的靖难新帝,一个是余威犹存的太上皇。在震天万岁声中,刘据微微侧首,目光平静看向身旁父亲。
“父皇,”刘据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喧嚣,带着不容置疑威严,“此处喧嚣,儿臣陪父皇移步观礼台,稍歇片刻,一览长安盛景如何?”
刘彻浑浊却锐利的鹰眸扫了刘据一眼,眼神复杂——审视、不甘、一丝疲惫、洞悉世事的了然。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刘据抬手轻挥。侍立两侧内侍护卫如同训练有素影子,无声无息迅速退开,在观礼台周围形成无形隔绝屏障。偌大观礼台上,只剩父子二人,以及脚下那片沸腾的、属于刘据的江山。
夜风凛冽,吹拂两人衣袂。远处长安城万家灯火如同星河倒悬,近处未央宫广场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世界。父子二人凭栏而立,沉默片刻。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
“好手段。”刘彻率先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奇异平静,没了往日暴戾,只剩历经沧桑后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逼朕回京,主婚匈奴公主,既羞辱了狐鹿姑,又替南宫出了一口恶气……”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遥远北方,仿佛穿透时空,“更让朕亲手为你加冕,堵住了天下悠悠之口,好,好得很……”
刘据没有立刻回答。他目光沉静望着脚下那片属于他的帝国心脏,灯火辉煌人声鼎沸。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同样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
“父皇谬赞。儿臣所为,非为一己之私。”
“巫蛊之祸,长安喋血,社稷倾危!匈奴虎视,边关烽烟!儿臣起兵,只为清君侧!靖国难!挽狂澜于既倒!”
“今日之局,非儿臣算计父皇。实乃大势所趋!民心所向!历史选择了儿臣!”
刘彻猛地转头,鹰眸如电死死盯住刘据!目光中有被戳破心思的恼怒,有被儿子如此直白宣告取代的刺痛,更有英雄迟暮无力回天的悲凉!
“大势所趋?民心所向?”他冷笑一声,声音带着一丝尖锐,“好一个冠冕堂皇!朕还没死呢!”
“父皇自然健在!”刘据迎上父亲目光毫不退让,眼神坦荡坚定,“然,江山代有才人出!父皇开创了不世功勋!打下了铁桶江山!然晚年苛政峻法连年征战民力疲敝,更有奸佞如江充之流祸乱朝纲!致使巫蛊惨祸!父皇您扪心自问!若再由您掌舵这艘千疮百孔的巨舰,还能驶向何方——?”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直指刘彻晚年最大痛处与过失!
刘彻身体猛地一震!脸色瞬间煞白!枯瘦手指死死抓住冰冷栏杆,指节因用力发白!他想怒斥反驳用帝王威严压服这不孝儿子!
然而刘据的话如同冰冷镜子,照出他无法回避的现实!巫蛊之祸血腥!连年征战消耗!民怨沸腾……一幕幕闪过眼前!他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败风箱。
“儿臣并非否定父皇功绩!”刘据声音放缓,带着复杂情感,“父皇凿空西域!北击匈奴!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功在千秋!儿臣敬之佩之!”
“然!”他话锋一转,声音再次铿锵有力,“儿臣亦有儿臣的路!儿臣要休养生息!屯田积粮!兴修水利!推广农桑!以民为本!强我大汉根基!待国富民强兵精粮足!再图漠北!犁庭扫穴!永绝后患——!!”
“此乃儿臣之志!亦是大汉未来百年之基——!!”
刘据声音不大,却带着开天辟地般决心与力量!仿佛向父亲也向天地宣告崭新时代到来!
刘彻怔怔看着眼前儿子。他不再是博望苑中温文尔雅甚至怯懦的太子。他身姿挺拔如松,目光锐利如鹰,眉宇间凝聚掌控一切的自信威严!那是一种连他刘彻壮年时都未必拥有的、属于开国雄主的磅礴气势!
愤怒不甘屈辱,这些情绪如同潮水退去。取而代之是深深疲惫,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欣慰?
“呵……呵呵……”刘彻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声沙哑苍凉带着无尽感慨,“好,好一个以民为本!好一个图谋百年!刘据你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他缓缓转过身不再看刘据,而是望向远处长安城璀璨万家灯火,望向更北方那片他曾无数次梦想征服的辽阔草原。他的背影在灯火映照下显得异常孤寂,却也异常挺拔。
“朕老了……”刘彻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尘埃落定般的平静,“这江山这社稷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了……”
“你做得很好,比朕当年想得更远……”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说出最后一句:
“南宫在天之灵想必也可以瞑目了……”
说完这句话,刘彻仿佛卸下千斤重担。他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如同一尊历经风雨的古老雕像,眺望着这片他曾叱咤风云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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