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难二年·深秋·京畿道·救灾部衙署
秋风如刀,刮过京畿道灰蒙蒙的天空,卷起地上的枯草碎雪,拍打着救灾部临时衙署糊着厚纸的窗棂。
屋内炭火熊熊,却驱不散弥漫的凝重。尚书桑弘羊紧锁眉头,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卷宗——全是各安置点报来的流民名册、粮秣消耗、滋事记录。数字冰冷,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陛下,”桑弘羊声音干涩,带着财政大臣特有的精算后的疲惫,“安置点现有流民七万三千余口,每日耗粟近千石,盐、布、炭火不计其数。户部存粮……撑不过开春。且人闲生事,昨日又有两处因争抢御寒旧衣械斗,伤了十几人……”
左侍郎李息,这位工部干将,看着舆图上标注的河道淤塞处和倒塌的驿站,接口道:“北边几条灌溉渠淤堵严重,若不抢在开春前疏浚,明年春灌无望,恐又生旱情。还有官道……商旅断绝,物资转运艰难。”
右侍郎淳于意忧心忡忡:“疫病虽控,然天寒地冻,老弱聚集,恐有反复。长此困守,非长久之计。”
空气仿佛凝固了。赈济像一把双刃剑,吊着命,却也捆住了手脚,将庞大的流民群体变成了一个不断吞噬资源、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
端坐主位的靖难帝刘据,目光沉静地扫过众人焦虑的脸,最后落在窗外呼啸的风雪上。他眼前浮现出渭北旱塬上老农开裂的赤脚,驿站后院祖孙绝望的眼神,以及安置点里那些因无所事事而滋生的怨愤目光。单纯的“给”,只能续命,不能救命。一个念头,如同破开冰层的春芽,在他心中顽强生长。
“诸位,”刘据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炭火的噼啪声,“赈济粮米,是吊命的参汤,非续命的根本。灾民所求,非止一粥一饭,乃安身立命之所,养家糊口之业。坐食山空,终非良策。”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舆图前,手指点向几处标记着淤塞的河道和坍塌的驿站:“河道淤塞,春灌无着,来年便是新灾!驿站坍塌,驿路断绝,政令不通,商旅不行!此乃心腹之患!”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扫视众人:“朕思得一法,名曰——‘以工代赈’!”
刘据的构想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
1. 核验造册: 救灾部联合地方,速将有劳力的灾民男丁、健妇登记造册,详录其能木、瓦、力等擅长的领域。
2. 工赈并举: 工赈司速勘灾区,立选急工:疏河道、固堤防、修驿道、缮城垣、垦荒地、建义仓!
3. 以劳易酬: 灾民编组,由吏匠督领,开河筑路!不白干!按日计酬,或按量折算!酬非金银,乃活命粮、御寒布、未来田宅之契!
4. 严律保公: 巡按司紧盯!工酬足额发!物料不克扣!贪一斗粮者,斩!虐一役夫者,杖!老弱孤寡,照旧赈济,不使其冻馁!
话音落下,满堂皆惊!
桑弘羊眼中精光一闪,手指飞快地掐算:“以工代赈……妙!妙啊!赈粮变工酬,公库耗粮未大增,却得河道通、驿路畅、仓廪实!此乃化死钱为活水!”他仿佛看到冰冷的数字变成了奔腾的河流和坚固的堤坝。
李息则面露难色:“陛下圣明!然……数万之众,如何编组?河道疏浚,非有老匠督工不可!仓促上马,若出纰漏,水患反噬,岂非雪上加霜?”他仿佛看到溃堤的洪水和倒塌的桥梁。
淳于意忧虑更深:“陛下,灾民体弱,天寒地冻,强役之,恐伤病丛生,反损人命。且……工酬折算,如何公允?若有克扣,民怨沸腾,恐生大变!”他仿佛看到病倒的役夫和愤怒的暴民。
刘据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并不意外。这法子太新,太险,如同在悬崖边行走。
“李卿所虑极是!”刘据点头,“工赈非滥役!工赈司速调工部河渠署老吏、京畿营造大匠,充任各工段‘技正’!张光!”他看向侍立一旁如铁塔般的悍将。
“末将在!”
“着你领‘工赈监军使’!率羽林精骑百人,分巡各工段!持朕剑!凡有官吏克扣工酬、虐待役夫、偷工减料者——先斩后奏!凡有地痞恶霸滋扰工地、煽动闹事者——就地正法!”
“诺!”赵光抱拳,声如金铁,杀气凛然。
“淳于卿忧民,朕心甚慰!”刘据转向淳于意,“医救司在各工地设‘工赈医棚’!备足驱寒、治伤、防疫之药!工段避风向阳处搭设暖棚!每日劳作,不得过四个时辰!老弱病残,一概不征!此乃铁律!”
他目光扫过所有人,一字一句:“工酬折算,由桑卿牵头,李卿、淳于卿共议!务求简明!公允!日酬粟米,须足壮丁一日之食,余者折布帛盐铁!开荒屯田者,记‘垦功’,优先授田!朕要看到,每一粒米,每一尺布,都实实在在发到役夫手中!此乃‘工赈’之根基!动摇者,死!”
诏令如雪片般飞出。京畿北,寒风最烈处,几处大型工段同时开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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