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的“凤鸣戏院”,鎏金的牌匾在夕阳下泛着暖光,后台的脂粉香混着松香飘出来,勾得路过的人都想往里探探头。可今儿这香气却被火药味冲了——穿黑制服的汉子正把戏服往地上踩,绣着凤凰的霞帔沾了泥,水钻被皮鞋碾得粉碎,像撒了一地碎泪。
杜月笙站在对面的咖啡馆窗边,指尖转着枚银质发簪,簪头的珍珠磨得发亮。这是戏院老板苏老板送他的,当年她演《霸王别姬》,他是台下最捧场的票友,现在却只能看着她被按在化妆镜前,鬓角的珍珠钗被扯断,碎珠滚了一地。
“带头的是‘黑蝎子’,”阿笙往玻璃上哈了口气,擦掉水汽,“原是苏老板的徒弟,唱武生的,当年为了抢主角,在苏老板的茶里下过巴豆,被赶出去了。现在靠着76号的人,带着枪回来占戏院,说要改演‘亲善戏’,让苏老板给日本人唱堂会。”
黑蝎子穿着身不合身的西装,领带歪在脖子上,正用马鞭抽着苏老板的戏箱:“师父,别给脸不要脸!李主任说了,明儿要是不登台,就把你这戏院改成军火库!你那宝贝儿子,正好送去给皇军喂马,也算尽孝了。”
他身后的特务们哄笑起来,有人把苏老板珍藏的《长生殿》剧本撕了卷烟,有人用枪托砸着戏台的红木栏杆,最缺德的是个独眼特务,竟把苏老板儿子小安子的虎头靴扔进痰盂,靴底绣的“平安”二字被泡得发涨。
小安子躲在幕布后面,怀里抱着个戏装娃娃,是他爹留下的——他爹原是戏院的武生,三年前演《挑滑车》时,被黑蝎子暗中动了手脚,摔断了脊梁,去年冬天没熬过去。现在娘被欺辱,家被砸,他咬着娃娃的衣角,泪水把衣襟洇得发暗。
“黑蝎子最想要苏老板的‘秘本’,”阿笙往戏院二楼瞥了眼,“里面记着三十多出禁戏,有骂秦桧的,有赞岳飞的,当年是苏老板她爹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抄下来的。他想献给日本人邀功,还说要把苏老板的戏班改成‘皇军慰问团’。”
戏院的“德艺双馨”匾额被黑蝎子的人劈了,“德”字的竖笔断成三截,像被砍断的骨头。有个老票友捧着鲜花来捧场,被黑蝎子的人拦在门口,说“现在只招待皇军”,老票友气得发抖,说“你们这是要糟践祖宗的玩意儿”,却被独眼特务一枪托砸在胸口,疼得蜷在地上。
杜月笙的银簪在指间转得发烫,簪头的珍珠映着戏院的乱象。他记得十年前,自己在上海滩被人追杀,躲在戏院的阁楼里,是苏老板给他换上戏服,扮成旦角混过了关卡,说“戏装能遮脸,遮不住骨气”;记得上个月,日本兵搜查戏院,是苏老板把禁戏的秘本藏在《贵妃醉酒》的戏服里,说“戏文能骂人,也能救命”。
“黑蝎子以为有76号撑腰,就能把戏文改成鬼话?”杜月笙把银簪别回袖口,“他忘了戏院里的彩,能遮丑,遮不住恶,只要锣鼓响,忠奸自有公论。”
他推开咖啡馆的门,青布长衫扫过积灰的台阶。黑蝎子的人举着枪拦他,被阿笙亮出的通行证镇住——那是李主任亲笔签的“特别通行证”,特务们认得这东西,枪栓都忘了拉。
“你要的堂会,我替日本人包了。”杜月笙走上戏台,皮鞋踩在碎玻璃上,发出“咯吱”的响,“但这戏院的戏,还得按苏老板的规矩唱。”
黑蝎子把马鞭往地上一抽,抽起道火星:“杜先生是来给这娘们当靠山?我告诉你,李主任是我干爹,你动我试试?昨天我刚把不肯改戏词的老生,扔进黄浦江喂鱼了!”
“李主任昨晚在我这儿听戏,”杜月笙淡淡道,“说你把他订的《贵妃醉酒》换成了《倭王访华》,还私吞了五千大洋的戏金,让我问问你,什么时候把戏文改回来。”他从怀里掏出张戏单,往黑蝎子面前一扔,“这就是你给皇军排的戏,看得懂上面的字吗?”
戏单上的“倭王”二字被圈了红,旁边还画着个龇牙的鬼脸,是黑蝎子自己画的,想偷偷骂日本人,此刻却成了铁证。黑蝎子的脸瞬间白了,抓戏单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破旗——他知道李主任最恨两面三刀,这事要是捅穿,非被灌辣椒水不可。
“你……你想怎么样?”他的声音发紧,西装的领口被冷汗浸得发深。
“放了苏老板,”杜月笙弯腰扶起苏老板,用袖口擦她嘴角的血,“把秘本还回来,再把小安子的虎头靴从痰盂里捞出来。至于这戏院,”他看了眼小安子怀里的戏装娃娃,“该唱什么戏,还得听老板的。”
黑蝎子咬着牙,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两坨烙铁。他身后的独眼特务还想开枪,被黑蝎子一脚踹开——他知道,杜月笙敢拿出戏单,手里肯定攥着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的把柄。
就在这时,戏院的侧门突然被撞开,几十个戏班的艺人涌了进来,有穿蟒袍的老生,有踩跷的花旦,为首的是个拄着拐杖的武丑,是苏老板她爹的徒弟,当年被黑蝎子打断了腿,现在手里还攥着把铁尺。“黑蝎子!你占戏院辱戏神,我们跟你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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