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黄昏,戈壁尽头的天边烧着血色残阳,像一整片干涸的伤口。
鼓坊外,黄沙堆积如丘,风早已止息,可空气里仍浮动着某种看不见的震颤。
郑监工蜷缩在巨鼓之下,整个人缩成一团枯槁的影子。
他的耳朵不断渗出暗红血丝,顺着脖颈蜿蜒而下,浸透了破烂衣领。
他双手抱头,牙齿咯咯作响,仿佛颅内有千万根针在搅动神经。
可这一次,他没有逃。
鼓声不再只是轰鸣——它有了语言。
“七岁那年……祭鼓仪式上……”他喃喃自语,瞳孔剧烈收缩,“我看见父亲举起鞭子……因为我哭了……他说,‘眼泪是技艺的污点,软弱必须清除’……”
记忆如潮水倒灌,将他死死按进尘土。
那一年,他是雷音门最年幼的弟子,在众人注视下击鼓献礼。
鼓点未完,一滴泪落下,砸在鼓面,溅起微不可察的一声闷响。
可就是那一声,成了他一生的原罪。
父亲当众抽鞭,三十下,皮开肉绽。
从此他戴上面具,封心锁魂,用科学之名抹杀一切“非理性”的传承。
他以为自己在净化艺术,实则……是在亲手埋葬灵魂。
“软弱必须清除!”他嘶吼着,猛地抓起脚边一块尖锐碎石,狠狠砸向鼓面!
“砰——!”
裂痕乍现,鼓皮撕开一道口子,发出刺耳哀鸣。
而几乎在同一瞬,他左臂衣袖炸裂,一道陈年鞭伤竟凭空崩裂,鲜血喷涌而出!
他又砸一下,胸口旧疤裂开;再砸,腿上疤痕迸血。
每一道伤,都对应当年的一记鞭刑。
身体成了记忆的祭坛,每一击,都在重演过去的酷烈。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瘫倒在地,浑身浴血,声音颤抖。
就在此时,鼓心忽然泛起一阵奇异波动。
细密的灰尘如被无形之手牵引,缓缓凝聚成一行字:
“你听见的,是你自己的心跳。”
郑监工怔住。
风停沙静,天地间只剩他粗重的喘息与体内隐隐搏动的节奏。
那鼓声……不是外来的侵扰,不是幻觉,也不是什么数据共振——它是从他胸腔深处传出来的。
是他被压抑了三十年的痛、悔、恐惧与不甘,终于找到了出口。
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顺着他脸上焦黑的疤痕流淌,混着血与沙,滴入黄土。
他这一生,第一次,没有擦掉眼泪。
与此同时,戈壁边缘的荒凉小镇,一辆破旧中巴车嘎吱停下。
车门打开,一道纤细身影跃下,素白长裙在风中轻轻摆动,发丝如墨般垂落肩头。
苏倾月抬眸望向远处那座半塌的土屋群落——正是她定位系统中标记的坐标中心。
这是方圆百里唯一的客栈,低矮的门楣上挂着褪色布帘,写着“歇风居”三个歪斜大字。
驼背老人从柜台后抬起头,浑浊的眼珠打量着她:“姑娘,这地方不留外人。”
苏倾月微微一笑,声音清润:“我只住一晚,明早就走。”
老人迟疑片刻,接过她递来的现金,却在触碰到她随身行李箱时猛然一顿——目光落在她腰间悬挂的那只锈迹斑斑的铜铃上。
“这……铃?”他声音陡然发抖,手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苏倾月心头一震,立刻取下铜铃,递到他面前:“您认得它?”
老人双膝一软,竟扑通跪地,老泪纵横:“雷音鼓主……你说等的人……终于来了!”
“雷音?”苏倾月呼吸微凝。
“二十年前,有个疯老头,天天在这墙上敲敲打打,画满符文,嘴里念叨‘铃响人归,心渊重启’。”老人颤抖着指向内墙,那里刻着无数交错线条,形似鼓谱,“后来‘金缕阁’派人来抓他,说他传播癫狂思想,蛊惑人心……他一把火烧了所有鼓谱,自己也消失在沙暴里……临走前说,‘只要铃声响起,我就听得见’……”
苏倾月指尖轻抚铜铃,心中翻江倒海。
原来师父没死。
他早预料到会有这一天。
所以他留下铃,留下鼓,留下心渊的火种——只为等她归来。
手机震动,小砚的消息跳了出来:
【姐,鼓声频谱解析完成。
里面嵌套两段加密信息:一段是明代匠籍名录,涉及全国三百六十位失传技艺传人;另一段……是音频文件,命名《月儿谣》。】
苏倾月瞳孔骤缩。
《月儿谣》?
那是她五岁时,每逢夜半惊梦,师父都会用鼓槌轻轻敲击木案,哼唱的安眠曲。
节奏温柔,如月光洒落窗台。
她点开音频,闭眼聆听。
刹那间,腕间的“守真”徽章银丝自动浮现,如活物般缠绕上她指尖,微微震颤,像是在回应血脉深处的召唤。
她睁开眼,望向镇子尽头那片被暮色笼罩的废墟——鼓坊的方向。
风起了,卷着沙粒拍打窗棂,仿佛有人在远处轻轻叩鼓。
三更未至午夜子时,风止沙息,天地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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