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晨雾再次漫上礁石时,官船已不知何时开走了。
老渔翁蹲在晒网石边补网,突然捅了捅身边的村民:你听,海平线那儿是不是有动静?
喻渊站在船尾,望着官船离去的方向。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药香,混着年轻医者们压抑的抽噎。
他伸手接住片被风吹来的碎枷,指尖触到那枚字时,忽然听见极轻的叩拜声,从海平线外飘过来。
他们在谢谁?他轻声问。
殷璃正用银针挑亮船灯,火苗映得她眼尾微弯:谢海,谢风,谢自己心里的医道。她将灯芯拨得更亮些,至于恩从何来......
潮声突然大了些,将后半句话卷进浪里。
喻渊望着海平线处浮起的淡淡金光,喉间动了动,终究没再问。
船尾的药铃又响了。
药铃余音未散,海平线突然翻涌起一片黑压压的影子。
是那些被官船带走的医者。
此刻他们全跪在船舷边,衣袍浸透海水,铁枷碎裂的残片挂在脖颈间,像一串褪色的咒文。
最前头的年轻医者额头抵着船板,肩膀抖得厉害,哭腔混着海风撞进渔村:恩人在哪?
我们连叩谢都寻不到方向!
喻渊的指尖在船帮上轻轻一叩,眼底浮起星子似的光。
他望着那些医者发颤的脊背,忽然想起昨夜金尘漫过官船时,海水中翻涌的淡绿药藤——原是《千劫医经》里医道当听的残句,被金尘引动了灵识。你用金尘引动地脉药性,催化了枷锁上的禁言符他侧头看向殷璃,声音低得像怕惊碎了什么,那符是用《千劫医经》残文炼的,反被经义反噬。
殷璃正用银剪修剪船灯芯,火星溅在她手背上,只留下个淡红的印子。不是我做的。她抬眼时,晨光正漫过她眉峰,是那经义自己不愿被锁。她指向东方——那里有片云团正聚成官印形状,有人在重建医监府,想把医道重新关进神龛里。
话音未落,海面上突然炸开一声轻响。
最先发现异状的是渔村的小闺女。
她正蹲在晒网石边捡贝壳,忽然指着海平面尖叫:阿爹!
海着火了!
三十六道幽蓝光柱从不同海域冲天而起,每道光柱都裹着翻涌的灰烬——正是前夜被烧毁的医书残灰。
灰烬在光柱里翻卷成漩涡,竟凝出模糊的人影:有白须老者手持人骨为针,有穿靛蓝裙的女子引吭高歌,歌声里飘出药香;还有个少年赤着脚,蹲在礁石上掰着海胆数药引。
这些......喻渊指尖抵在眉心,灵力顺着光柱蔓延,不是你传下的医道。他转头看殷璃,眼底翻涌着惊涛,是散落在民间的野医传承,被焚书的灰烬唤醒了。
殷璃忽然笑了。
她从袖中取出最后半页《万问本草》,封皮上的金漆早被岁月啃得只剩零星几点。这页我藏了十年。她将残卷摊在掌心,指腹轻轻抚过空白处,本想等医道稳了,写些压箱底的方子。
喻渊看见她的指尖抵在唇上,有血珠渗出来。璃儿?他刚要伸手,便见殷璃咬破指尖,在空白处重重写下我不立三字。
血字未干,整页纸突然腾起青烟,转眼间化作细碎的血灰,被海风一卷,直往最近的光柱里钻。
光柱猛地暴涨十丈!
原本幽蓝的光里泛起金芒,最顶端炸开一朵烟花似的光团——竟传出一声清越的钟鸣。
那声音喻渊再熟悉不过,是当年医尊殿崩塌时,最后一声震碎穹顶的钟响。
拒绝也变成了传承。喻渊喉结动了动,伸手接住一缕飘落的血灰。
灰里还带着体温,像极了殷璃掌心的温度。
殷璃望着光柱里翻涌的人影,嘴角微微扬起:他们要庙,就给他们一座空的——但香火,得自己点。她转身走向船舱,衣摆扫过船舷时,带落几点金尘,总有人想当医道的神,可神座空着,才不会有人跪着。
夜来得极快。
喻渊倚在船尾,看最后一道光柱没入夜色。
忽然听见舱内传来布帛摩擦声——殷璃正将那个竹编药篓里的东西重新整理。
月光漏进舱门,照见篓底压着块褪色的红布,布角绣着极南无名礁几个小字。
明日往南。殷璃的声音从舱内飘出来,带着海风的咸涩,去看看那座无名礁。
喻渊望着她的影子在舱壁上晃动,忽然想起药篓里那株他从未见过的药草——根须缠着半块焦黑的礁石,叶片上凝着晨露似的金尘。
他伸手摸向腰间发烫的玉简,《青囊秘要》的纹路又爬了新字:医道如潮,退时见沙,涨时生花。
潮声忽然大了些。
舟尾的药铃又轻响起来,混着远处渔村的犬吠,飘向极南的方向。
那里有座无名礁,正浸在月光里,等着某个人、某个药篓,在礁石上放下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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