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医监的膝盖重重磕在礁石上时,腕骨被竹篓提绳勒出青痕。
他垂着的脖颈绷成一道直线,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闷响——三天前殷璃说要他们自己说,他便背着空篓跑断了三双麻鞋。
此刻竹篓里塞得满满当当:老医的手抄方边角卷着茶渍,游医的灵草还沾着晨露,小娃的糖丸用荷叶裹了三层,甜香混着药气往鼻腔里钻。
医尊。他哑着嗓子开口,尾音被海风撕成碎片。
雾障里的竹屋仍隐在灰幕中,可他能感觉到,那道被扯开的天光正落在自己头顶。
身后三十六城医者的影子叠在沙地上,像片静默的林——药都药头的手始终抚着老祭酒残卷的绢封,昆仑女医的针包随着呼吸轻晃,洛水船家的药炉还泛着新漆的木腥气。
崖顶传来碎瓷片刮擦木板的轻响。
喻渊屈指叩了叩刚刻完的九域灵息图,西南方向的纹路突然扭曲成乱麻,碎瓷尖挑起一缕黑气,在月光下泛着腐锈味:他们带了诚意。他指尖沿着紊乱处摩挲,也带了隐患。昨夜巡海时在暗礁下捞起半块仿医尊令的残片,灰烬里还缠着被术法扭曲的地脉气,此刻正随着医者们的靠近,顺着雾障裂缝往竹屋方向渗。
茅屋前的石台上,殷璃的指尖突然顿住。
她原本在摩挲一块被海沙磨圆的卵石,此刻石下渗出的清泉里,正映着青年医监昨夜的影子——他蹲在礁石后,借月光摊开《断死续生术》残篇,银簪挑开指尖血珠,在逆脉引气那页补了三行小字:以童便浸参须为引,可解反噬。
写罢他将残篇投入海火,火星子溅在他眉骨上,烫出个小红点。
有人开始答了。殷璃低笑,眼尾的细纹里浮着点暖。
她前世收徒时总说医道在问,可那些人只问师尊该用几钱药,从不敢问我这样做对不对。
如今这青年拆了她的残篇,用自己的血写解法,倒比当年捧着医尊令跪在门口的人,更像个医者。
午后潮退的声音像块被揉皱的绸子。
喻渊刚把灵息图收进袖中,便听见礁石下传来一声——一只缠着老藤的陶罐被海浪推上沙滩,藤绳间还卡着几枚贝壳。
他踩着湿沙走过去,银筷挑起罐口封泥的瞬间,药香地炸开,混着极淡的焦糊味。
罐身刻的西北联诊阵·逆灸验案录还带着刀刻的毛刺,里面七味药渣颜色深浅不一,最上面压着片极光凝成的冰晶。
这是...他将冰晶对着太阳,光线突然在半空铺展成画卷——白发老医跪在雪地里,银针扎进自己肺俞穴,留针七息时咳得背都弓了,可指尖始终按着患者的尺泽穴。
等针起时,患者的紫唇慢慢褪成淡粉,老医却呕出半口黑血,用染血的手在雪地上写:逆灸伤己,可活三人,值。
喻渊的银筷地落在陶罐上。
他望着那团悬浮的光影,喉结动了动:他们不再抄方,而在证方。当年求医者捧着他抄的《千金方》背得滚瓜烂熟,却从不敢自己试错;如今这些人带着失败的药渣、受伤的记录来,倒比完美的药方更烫人。
海风突然转了方向。
殷璃嗅着空气里突然泛起的苦腥,睁开眼时正看见喻渊攥着冰晶走过来,袖中灵息图的边角被风吹得翻卷。
她伸手接过冰晶,指尖触到冷意的瞬间,西南方向的黑气突然在她识海里窜了下——那团被仿医尊令污染的地脉气,正顺着青年医监的竹篓往雾障里钻,可奇怪的是,竹篓里的糖丸、灵草、手抄方,竟各自散着微光,将黑气一点点裹住、拆解。
他们的诚意,比我想得更沉。殷璃将冰晶放进陶罐,抬头时看见青年医监仍跪着,竹篓在他怀里像团烧着的火。
雾障的裂缝不知何时又宽了些,能看见竹屋前的双色莲正抽新枝,花瓣上凝着的露水,正一滴一滴落进沙里。
暮色漫上海面时,喻渊突然按住殷璃的手腕。
他望着南方海天交界线,那里的雾气泛着不寻常的青:今夜潮信不对。话音未落,一缕带着腐叶味的风卷着沙粒扑来,吹得竹篓里的灵草沙沙响。
青年医监下意识去护竹篓,却见一片极细的藤丝缠上了提手——那藤色墨绿,茎上长着倒刺,像...
收篓吧。殷璃的声音从雾障里飘出来,带着点笑,明日...有客要上门。
青年医监抬头时,雾障已完全散开。
竹屋前的石台上,不知何时多了盏药炉,炉烟飘向南方,在暮色里划出条若有若无的线。
潮声裹着鱼肚白漫上礁石时,青年医监正蹲在沙滩上。
他沾着盐渍的指尖悬在那束毒藤环上方三寸,藤刺上的晨露坠下,在沙面砸出个小坑——这是今晨退潮后,南荒方向漂来的第三件物事。
医尊。他喉结动了动,抬头时正撞进殷璃裹着晨雾的视线。
她立在竹屋台阶上,素色衫角被海风掀起又落下,像片停在浪尖的云。
喻渊跟在她身后半步,袖中灵息图的边角在腕间若隐若现,显然昨夜又为地脉气的事熬了半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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