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听着父亲的叙述,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幅画面——
白衣浸血,长剑已钝。
脚下踏着无尽尸骸。
回眸时,眼中唯见滔天杀意。
光是想像,就令朱瞻基不寒而栗。
“二十万人,这般杀孽,难道无人阻拦四叔吗?”
二十万条性命,还是大明的将士,朱家的兵马。
四叔如何下得去手?
朱高炽冷冷一笑。
“怎会无人阻拦?”
“北平城内不是没有儒士劝谏,但凡敢开口的,都被你四叔斩了。”
“那时你四叔说了一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
“这天下,除朱姓血脉外,万物皆可倾覆重生。”
“你四叔视人命如草芥,不论何人,不论何故,但凡阻他前路,唯有一死。”
朱瞻基难以想象,此言若传扬出去,会招致多少人口诛笔伐。
这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朱瞻基的反应早在朱高炽预料之中。
今日,他定要好好给儿子上一课。
“儿子,今日为父要让你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帝王之道。”
“我问你,何为君,何为民?”
这个问题,千年以来早有定论。
民为贵,君为轻;民如水,君似舟。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朱瞻基的脑海中,很自然地浮现出这句话。
但他清楚,朱高炽所要说的,并非这个。
“你想说‘民水君舟’是吗?”
“不错,这是历代验证的真理。”
“但今天,我要告诉你不一样的道理。”
“为何一代代帝王总把百姓捧得如此之高?”
“因为比起中原亿万百姓,朝廷的军队实在微不足道。”
“每个朝代之所以高抬民众,是因为他们承受不了百姓奋起反抗的后果。”
“大多王朝的覆灭,皆因百姓不堪压迫,奋起反抗,有心人再乘势而起。”
“在皇帝眼中,服从的是良民,不服从的便是逆贼。”
“对逆贼,你认为皇帝会如何处置?”
“皇帝之所以善待百姓,不过是为了维持统治的安稳。”
“而若有一天,皇帝的统治不再受百姓影响,他还会把百姓放在心头吗?”
朱瞻基沉思父亲所言,换位思考。
他发现自己也不会在乎。
一个皇帝生前所虑,是维护自己的皇权。
死后所念,是子孙能永续帝位。
“下面的话,你务必铭记在心。”
“这天下,只要还有你四叔在,便永远是我们朱家的。”
“你可以任性妄为,嚣张跋扈,但绝不可得罪你四叔。”
“这是你祖父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建文一朝,已经为我们印证了这一点。”
“当年你暴怒的四叔大杀四方,所到之处,鸡犬不留。”
“我们的军队不过是跟在他后面,接收一座座无兵防守的城池罢了。”
“起初还有守军抵抗。”
“到后来,守城将士纷纷直接开城投降。”
“待你四叔一剑劈开应天城门,建文早已离去。”
“他囚禁了皇太后吕氏,杀了建文之弟朱允熙。”
“一些朝臣向你四叔投降,却被他拒绝。”
“在他眼中,这些人皆是建文同谋。”
“不配活在这世上。”
“对修罗卫下了将朝廷官员全部抄家灭族的命令之后,他便动身寻找那位侍女。”
“我们赶到的时候……”
“可你祖父心中不忍,饶过了那些投降的官员。”
“把尚存一息的建文余党送往奴儿干都司。”
“因此,这些人在奴儿干都司,不过是日子清苦些;可一旦踏出那里,便是死路。”
“今日你竟在你四叔面前提释放建文余党的事,简直是在玩火。”
朱瞻基怔怔立在原地。
今天的一切,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一向仁厚的父亲,竟露出了冷酷的一面。
而他那位出身正统的爷爷,原来才是皇位的合法继承人。
突然归来的四叔,曾凭一己一剑,覆灭建文一朝。
而建文一脉在奴儿干都司的苦役,竟已是皇帝的慈悲。
每一桩,都让朱瞻基难以承受。
朱高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这几日你就在家待着。
有你爷爷护着,想来你四叔也不会拿你怎样。”
“只是,别再和建文的人有任何牵扯。”
燕王府。
上官嫣然披了一件从衣橱中找出的披风,推门而出。
初到陌生环境,她有些难以入眠,便想出来走走。
月色清寒,冷意直透骨髓。
她将披风拢得更紧些。
燕王府的花园里,遍植各式花卉。
因徐皇后爱花,朱棣便将天下名花都移栽于此。
上官嫣然瞧见一株月季,俯身欲嗅,却见地上映着一道人影。
心头微惊,她转过身,却不见人影。
再抬头,只见朱高煌独坐燕王府的飞檐上,屈膝望月。
白衣随风轻动,构成一幅听风望月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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