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自己伸手偷书时,忘记了在入团大会上,同样用这只手攥成的拳头进行宣誓,忘记了在忆苦报告会喊口号时高高举起的拳头……“帝国主义的预言家们,根据苏联发生的变化,也把和平演变的希望,寄托在中国党的第三代和第四代身上。我们一定要使帝国主义者的这种预言彻底破产。”我一定要以一倍的缺点错误,用百倍的革命行动进行弥补。我要时刻牢记教训,把一切的精力放在读革命的书上。只有这样,才能免除和平演变的危险,让壮丽的五星红旗,在我们伟大的祖国上空高高飘扬,永远飘扬!
我的发言,获得全场雷鸣般的掌声。台下一对对快速拍击的手掌,如同一对对小鸭翅膀,似要带我远走高飞。谢老师和罗老师也鼓掌,校长几次制止不了。
大会结束,我不管被领到哪个班级,班主任老师都客客气气让我坐在椅子上。
同学们批判的措词不再激烈,有的班级敷衍了事,有的班级一言不发。
毕业那天,同学们恋恋不舍。宋则善在我本子上写下“紧握你的手”,使严寒的冬天有了一丝暖意。
公元一九七三年一月一十九日,凛冽的大北风卷起漫天沙尘。我一个人默默地离开学校,一步一步地顶着大风和沙土的鞭挞,朝西北方向小西山走去。西庙山和西山砬子,怕是熬不过这个寒冷的冬天。西山砬子瑟瑟发抖,恨不能躲到沙岗后。望海楼即使没被扒掉,也得被大风刮倒。我过了黄花岗,来到杨树房和陈屯交界处,这里是坡顶也是风口。我被大风刮得趔趔趄趄,掏出书包里的书本和文具,冻孬的双手无法撅断和撕碎。我将书包往天上一撒,“刷拉”一声,书本和文具被大风夺走。我一扬手,把书包也献给大风。书包变成一个小黑点,瞬间被滚滚沙尘吞噬。我耳朵里一片混响,与天地共鸣着大风那粗犷的喧嚣与歌唱。我两手空空地回到家里,炕上摆着一本邹狄帆的《大风歌》。这本书掉进囤子空才保留下来,也是我唯一没看过的一本书。我一晚上把书看完,风也停了。我只记住主人公往棉花团上撒尿钓蛤蟆。我是一团棉花,也是一只蛤蟆。
毕业后,为了保障举报人人身安全,也为了能对我随叫随到,给新生做路线分析会的“活靶子”,学校扣押我的毕业证书。这让我想起苏联拉乌德的童话《三个小矮人》中的穆夫,也是被老母狼捉去,做为小狼练习捕食的活体。
班主任柳书生建议学校将我开除学籍,吊销毕业证书。学校经过几次研究,没把事情做绝,仍保留学籍,予以该生毕业资格。班主任柳书生以为恢复不了公职,大病了一场。他仍以在这次运动中的卓越表现,恢复了公办教师资格。
年近古稀的爷爷义愤填膺,冒着凛冽寒风到学校,为我要回了毕业证书。这是爷爷第三次为了我找到学校。我上一年级时,画“关公脸”被副校长叫到台上,要将我做退学处理。两年前,爷爷发现炸石头剩下的雷管少了两枚,断定是我拿了,冒着大雪走十几里地到学校找我。谢老师说:“你爷爷找你。”
我告诉爷爷:“雷管让我夹在西沙岗子柳树杈上放了。”
爷爷赶紧回家,找到那棵被炸劈的柳树,才放心。剩下的十几枚雷管,被他扔进青石线北头海里。那是个异常寒冷的腊月,我从山上搂草回来,妈妈对我说:“你爷爷把毕业证书要回来了。”她怕学校再把毕业证书要回去,嘱咐我别对外人说。毕业证书上的“二十五中学”,变成二十五把锋利的剪刀,把我剪成二十五个支离破碎的小人。所谓的毕业证书,只证明我的悲愤和屈辱。
转眼间,用来要挟我的那张纸,被妹妹剪成两排连体小人。
它们手扯手连在一起,在冬天里咧着大嘴哭泣。
妈妈里外屋追打妹妹,妹妹赤脚逃到街上,站在雪地里不敢回家。
我把妹妹抱回家,把两排小人揉成一团,扔进灶火坑里享受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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