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父亲把所有课外书籍视为赃物,他越限制我越偷看,到了欲罢不能的程度。我想方设法借来《铁道游击队》《林海雪原》《青春之歌》等长篇小说。那些书一律没有书皮和开头结尾,一块砖头这样借来借去,也得磨秃了棱角。书中描写爱情的关键几页,都被人撕走独享,我的想象力也由此而练成。
以后我再看全本小说,发现开头和结尾,和我当初想象的几乎一样。
尤其我想像的爱情部分,不但相似,比书上的描写更加精彩具体。
父亲先把我比做不成器的“喂马高粱”,再退化成稗草,只能沤绿肥喂牲口。我不能忍受父亲对我的贬低,必须做一件大事,证实自己不是等闲之辈。
董亮十二岁时,父亲到车家河子挑虾皮,在南山头遇上“鬼打墙”,掉进“老树坑”里冻死了。大伯哥帮兄弟媳妇拉帮套,生下妹妹小蒜苗和弟弟小五。继父千辛万苦把六个孩子拉扯大,年迈后被继子赶出家门。继父不从,继子们将他绑在门柱上。小蒜苗和弟弟小五跪地哀求,几个哥哥无动于衷,看热闹的人们都哭了。在大、小队干部的调解下,继父被松绑,屋门被封死。继父每天爬窗户出入,一病不起不久于人世,躺在南海底事先挖的坟坑里,两腿一登咽了气。
“母狗子叔叔”董亮名声不好,虽然是贫农成份,照样打光棍,加上未成年的弟弟小五,弟兄五个四个光棍。董亮三十多岁,让同母异父的妹妹小蒜苗换亲。小蒜苗是姑姑辈分,年轻漂亮有身价,为大哥、二哥董换回了姐妹俩。她的对象四十多岁,秃疮头眯眯眼,走路摇摇晃晃就像熊瞎子,双方条件拉平。
小蒜苗誓死不从,妈妈被活活气死。她赶集遇上外地青年来明轩,两个人一见钟情定下终身。她到大队开介绍信,要去来家结婚,半路上被哥哥追回来。她以死抗争,被哥哥关进里屋。董亮和二弟紧锣密鼓安排,三天之后成亲。
小蒜苗偷偷来到我家,求我写信,要和心上人诀别,以死抗争。妈妈越劝,小蒜苗越哭。我把信写好,念给小蒜苗和妈妈听,她们不识字,内容都是我随口现编的,都说写的好。妈妈有病躺在炕上,让我出去送一送小蒜苗姑姑。
我对她说:“今晚半夜你从窗户出来,在草垛后面等我,我救你。”
她无奈地说:“我开不出来介绍信,无处落脚还得回来。”
我初生牛犊不怕虎,信誓旦旦:“我有办法,你放心。”
她又哭了,说:“你这么小,对姑姑有这片心,姑姑听你的。”
三年前,我和几个同学到大队打扫卫生。会计把钥匙锁进会计室,急的团团转。他是奶奶娘家那头的亲外甥,说:“小小子你过来,帮我个忙。”
他爬上窗台抠开镶在“上亮子”上面的小气窗,把我举起来塞进去。我大头朝下轻轻滑落在地上,钻进桌子底下,把手伸进抽屉里面,掏出那串钥匙。我从窗户铁栏杆之间递出钥匙,他开门进来,对我好一番夸奖。
大西山董云吉去县渔政办事,他打开抽屉取出介绍信开好,盖上公章。他锁好抽屉锁上门,领我到代销店,给我买了两根大麻花。
那一年我十一岁,上小学五年级,体重刚刚五十斤。我现在十四岁,长高了一个头,体重增加了一倍。我钻不进去怎么办?被卡住进不去出不来怎么办?“上亮子”小气窗在里面插死了怎么办……我已把大话说出口,是老虎洞也得钻。
我熬到半夜十二点,悄悄起来,从窗户爬出去,绕过西头子来到前街。小蒜苗姑姑提个包袱,天一黑就躲过几个哥哥的眼睛,提心吊胆藏在草垛后面。
我俩摸黑走到盐场,来到大队门前。我让她在道南沟里等我,一个人去大队部。打更的老头天天晚上喝酒,在院子里能听见鼾声。我攀上会计室窗台,谢天谢地,小气窗开着。我手脚并用撑住两面墙,伸进脑袋往小气窗里面钻。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硬是把脑袋和身子塞了进去,大头朝下双手撑住窗台,蛇一样滑到地面。我按三年前的套路钻进桌子底下,掏出了介绍信和公章。
我天生一双夜眼,在黑暗中看得清清楚楚,用会计的蘸水钢笔,按小蒜苗姑姑说的地址姓名,填好介绍信盖了公章。我把一沓空白介绍信和公章塞进抽屉,钻出小气窗,大头朝下滑出去。我神不知鬼不觉,像个十足的侠客和大盗。
黑暗中,小蒜苗姑姑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差点儿吓背了气。
她浑身哆嗦,说:“我不走了,这让人知道了,你就得蹲笆篱子。”我说:“只要我俩不说,谁都不知道。”到了盐场东边子,她说:“天亮了你爹你妈看你不在家,好着急了。”我说:“我们家没人管我,除非我死了还差不多。”
她说:“到永宁这么远的路,你出了什么事了怎么办?”我说:“你自己走不也一样吗?”怕有人追赶,我俩走一段跑一段,到了永宁鸡还没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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