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爷爷总觉得地面往内倒,“哗哗”地往家里进钱进粮食。好日子没过几天,爷爷又觉得地面往外倒,白天晚上每时每刻,“哗哗”地往外面赔钱和糟蹋粮食。在他眼里,不管县太爷和皇帝,不种庄稼都是不务正业。他把摔坏的锅碗瓢盆等损失,又赖在父亲身上。他和奶奶说软话,让父亲回来,生男育女添丁进口,否则人财两空。奶奶不说话就是不同意,爷爷心里更有气。
爷爷吃饭那只半透明的“碗”,奇形怪状光滑可人,拿在手里滑溜溜面乎乎。“碗”边有块黑釉,像人脸上长个黑痦子。他喝粥先用嘴唇找准“黑痦子”,以此为起点“秃噜”一声喝第一口。他喝完一圈又回到“黑痣子”,一碗粥喝完。他摔了多少茬碗,只有这只“黑痦子”没摔,因为不像只碗不值得摔。他觉得“黑痦子”像个熟悉的东西,像一个曾经见过的人,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家里再没有囫囵饭碗,奶奶把地上的狗食钵子刷干净,给爷爷盛饭。她以此告诫爷爷,再摔碗,就得和狗一块儿吃食了。这是那一年请客时,不知屯里谁家送来的器物。奶奶看当碗当盘子都不合适,做了给狗吃食的狗食钵子。
钵腹刻有四句偈语:衣钵千家饭,孤身万里游。不问生死路,募化度春秋。
他们哪里知道,这是件乾隆时期的玉器,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因为是给狗吃食的“狗食钵子”,爷爷认为不值得一摔,古今无两的玉器才得以保存。
爷爷火冒三丈:“你是给我盛饭吗?是喂狗!我是狗吗?啊?”奶奶不想在儿媳妇面前丢人,息事宁人小声说:“你是我汉子,不是狗。”爷爷更得了理:“你汉子是大黄狗,这是你汉子的吃饭碗!”奶奶朝爷爷使个眼色,小声说:“媳妇在家,你小点声。”爷爷更提高声音:“家里有人吗?你人狗不分啦?那个穿黄大氅、戴黄皮帽子的尖嘴巴子也算人吗?你汉子长的好啊,比我强啊!”
为了加重事态,爷爷“汪汪”地学狗叫了两声,两只手还按在炕上跳了几下。奶奶想起“土埋子”的话,把正话当成反话听,强忍着没接茬。
爷爷变本加厉:“我说对了吧?你汉子是尖下巴子吧?是大黄狗吧?”季淑清走出街门,奶奶大声反击:“有假装近枝抢孝帽子戴的,有东边拿驴笼头西边往里面插嘴的,还有抢绿帽子戴的,更有凭人不做抢着当狗的!呸!”
大黄狗一个高从外面窗台跳到炕上,和爷爷坐在一块儿。奶奶借题发挥,恨不能一下子把爷爷气死:“看着这哥俩,长的一模一样像双棒,我都分不出来谁是谁了,”对大黄狗,“董希录啊,快用你的狗食钵子吃饭去!”爷爷拿狗撒气,一巴掌把狗扇到地上:“妈拉个巴子!给你脸不要脸!”
他拿起桌子上的“黑痦子”玉器,狠狠砸在地上斧头上,碎渣四外迸溅。“黑痦子”不在了,爷爷才开始怀念,觉得像一件举足轻重、不可或缺的东西。他许多晚上睡不着觉,怎么也猜不出来。那天早上他终于想起来,原来,“黑痦子”像地角石。仿佛被奶奶勾结别人偷挪了地角石,爷爷后悔死了。
爷爷憋了一肚子火,等于吃了一顿饱饭,出门拿了铁锨,到老鱼坑挖壕。他有永远挖不完的壕沟,这是他领地上的长城和护城河,保护他的城池。奶奶心疼爷爷,空肚子干活怎么得了。她找不出什么东西装饭,把外面鸡食槽子刷干净,盛了饭装了咸菜和鸡蛋,送到老鱼坑。爷爷饿得抠心挖肝,不管鸡食槽子和猪食槽子,风卷残云吃个干干净净。他吃饱喝足,也把满肚子火挤跑了。
那些日子,大林家店的货郎“王小挑”,三天两头挑一挑子锅碗瓢盆,第一站先到张老万屯。他没到我家街门口,先摇响了拨浪鼓。爷爷发小脾气时,“王小挑”挑半挑子货。逢上爷爷发大脾气,“王小挑”挑一挑子货还不够。
爷爷每掀完桌子就后悔,然后拼命干活,把损失的锅碗瓢盆补回来。他向土地庄稼大草甸子羊草獐子狍子黄羊野鸡发泄、倾诉,晌午回家,火气全消了。
奶奶到季家找“土埋子”控诉爷爷罪行,一肚子郁闷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奶奶刚到家,“王小挑”随后就到,放下挑子摆摊卖货。奶奶把新的碗碟添置齐全,季淑清做好饭,爷爷也收工进了院。一家人刚刚端起饭碗,那只大黄鸡从外面飞上窗台,想趁机捞点好处。奶奶“呕嘘”一声把鸡轰下窗台,也把爷爷吓的噎住了,“呃儿呃儿”半天咽下不那口饭。放在以前,奶奶赶紧给爷爷捶背,几下捶顺了。现在,奶奶以为爷爷没事找事找事打仗,才懒得搭理呢。
爷爷见刚买了新碗碟,舍不得摔,放下筷子,靠在墙上生闷气。他等着全家人轮番哄他,借坡下驴重新吃饭。全家人习惯了爷爷奶奶吵架,照样吃饭。奶奶刚置办新的碗碟,见爷爷不摔,姑姑心里不得劲,总想鼓捣点什么让事态升级,摔个响听一听。姑姑身上生虱子,把手伸进脖颈后不住挠,顶的桌子往爷爷身边一拱一拱。桌子变成挑拨离间的长舌妇,怂恿“怎么还不摔怎么还不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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