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像牛一样拉犁，像毛驴一样抗揍，像骡子一样忍辱负重，一个孩子都能将它乖乖驯服。没活时，人们用它练习骑乘，做练鞭子抽准头的活靶。

平日里，“老酒糟”只喂它谷草，今天出征才喂点高粱，它一口没动。老马是哑巴畜生不会说话，心里一定比人还明白，比人更想要一口志气。它能活着回来，“老酒糟”给它养老送终，回不来，扔在南碱沟里喂狼。

大伙儿只在地面上用大钐刀打羊草，骑在马上耍钐刀笨手笨脚。他们不是“三国”大将，没见过这么多狼相隔这么近，比马更害怕。他们举起大钐刀瞎抡乱砍，没砍着狼，倒伤了自己的人马。杜齐肩膀头子被邢六子搂了一钐刀，再往上不点儿就搂掉了脑袋。邢六子嫌大钐刀不得劲，将大钐刀倒过来当棒子打。幸亏“老酒糟”及时提醒，否则给自己来了个大抹脖！小猪倌的大儿马子腿长，能蹦善跳，被王大疤瘌一钐刀搂成瘸马。左金堂的钐刀头抡中了“老酒糟”后腰，他大骂他是个废物。他自己才是个废物，一钐刀没扫着狼，差点儿把自己晃到马下。面对一群乌合之众，群狼疯狂地扑上来，几条狼围住一匹马撕咬。

再不撤离，人和马就得全部葬身狼腹。“老酒糟”一声大喊：“赶紧回屯！”

已经晚了，人马已被群狼分割包围，无法逃脱。“老酒糟”座下的老瘦马“咴咴”一声长啸，一马当先冲进狼群。后面的马顿时精神抖擞，跟着老瘦马冲锋陷阵。老瘦马身经百战，骁勇无比，旋风般冲散了群狼阵脚。它横冲直撞左冲右突，前踏后踢，横扫回旋，掩护人马撤出南碱沟。它载着“老酒糟”从容断后，群狼不敢靠前一步。大伙儿回到屯边，群狼在远处，不敢越雷池一步。

“老酒糟”大喊一声：“下马……”他刚下马，老马“扑通”一声倒下，默默地闭上眼睛。“老酒糟”厚葬义马，全屯人下跪，给老马磕头。

辽南里城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草甸子靠大草甸子吃大草甸子。大伙儿不敢去南碱沟打羊草，挖药材套黄羊药丹顶鹤打狍子，照样吃饱穿暖。但是群狼和屯里人较上劲，大伙儿出屯种地挖药材下夹子，都被群狼堵回来。“老酒糟”都不敢出门，在屯南开的几垧地撂荒，日子没法过了。

季霖庭是屯里穷户，却是大草甸子上有名的说唱艺人。他每天早起晚归四处卖艺，从未被被群狼伤害。他说自己每天早晚都给狼磕头叫爹，因此平安无事。男人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祖宗跪父母，跪有情有义有恩之人。

狼是人的死敌，下跪叫祖宗也照样吃人。季霖庭不但是个败家子、穷头和软骨头，还是个良莠不辨、人鬼不分的糊涂虫，花说柳说没人相信。

大伙儿急需救屯，“老酒糟”托季霖庭外出卖艺时，拜能人前来治狼。季霖庭在霍地房子唱堂会，结识一个奇人，外号叫“大鲫瓜鱼”。他身穿一条麻花棉裤，是松花江里的鲫鱼精送给他的宝物。因此，他才能大头朝下将脑袋浸入水缸里，一天一夜淹不死。他还说，自己能在江底下呆三天三夜。

他家住大兴安岭，全家十几口人被老虎吃了，他出去采猴头蘑菇才保住一命。他杀死十几只老虎为全家人偿命，生喝虎血，灌满一身腾腾虎气。从此后百兽见了他逃之夭夭，五十里之内无虎，百十里开外无狼。季霖庭遇见能人，哪肯放过？当即为他演唱一出“大鲫瓜鱼打虎”，和他说了南碱沟闹狼、屯里人不敢去打羊草的事，求他为张老万屯想想办法。“大鲫瓜鱼”拍胸脯保证，这不过是小事一桩，一切包在他身上。季霖庭一路又拉又唱，领“大鲫瓜鱼”回屯。

大伙儿看这人黄皮拉瘦佝偻个腰，尖嘴猴腮刀条子脸，说话磕磕巴巴，别说打死老虎，打死只耗子都得喘半天。还生喝老虎血呢，生喝耗子尿吧。

人敬有的狗咬丑的，全屯狗撵着他咬，小猪倌家的那条瘸狗咬的最凶。这让南碱沟的群狼看见了，没被吓跑反被笑瘫。屯里人好客，好吃好喝好招待。

眼下，哪怕一个八十岁老太太敢说打狼，照样被屯里人当成英雄。“大鲫瓜鱼”被“老酒糟”领回家，二两烧酒下肚像吞了镰刀头子，舌头被割掉半截只剩下舌头根子，不知道“哦哦”些什么。他两手哆嗦，筷子像仙鹤的尖嘴乱啄一气，好不容易夹住点酸菜，没等送进嘴里，“劈里啪啦”掉在炕上。

酸菜炖白肉把他馋死了，一口都吃不到嘴里。他用两只手配合，终于把一筷头子酸菜夹起来。“老酒糟”误以为他给自己作揖，赶紧放下筷子抱拳还礼。

“大鲫瓜鱼”再还礼，刚送到嘴边的酸菜，又掉了满炕。“老酒糟”一边陪他喝酒，一边喂他吃酸菜白肉。刚开始，“大鲫瓜鱼”还不好意思。酒喝到份上，他干脆放下筷子，不时张开黑洞洞的大嘴，让主人往里面填菜填肉，再倒进一盅烧酒。扎血肠的一条麻劈儿塞进牙缝，他也毫不客气地张开大嘴，让“老酒糟”给拽出来。“大鲫瓜鱼”酒足饭饱，顿时精神抖擞目光炯炯。他把桌底下的猫吓的跳到地上，总算有了点虎气。他“噌”地从炕上站起来，麻利地解下房梁上一把大钐刀。他一个高蹦到地中间，把猫吓的跑到外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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