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想让小孩吃顿饭,再奖励二十斤苞米背回家,长到十四岁再来当小半拉子。他把正在扫院子的爷爷叫进屋,如果能说出五句以上谚语,破例录取。
东家拐弯抹角提问,没有独到见解无法回答。他不问“立春阳气暖,春分地皮干”,在中间插杠子,突兀来一句:“八九雁来——”爷爷也中间插杠子,突兀回答:“九九就使牛。”东家反问:“不是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加一九,黄牛满地走吗?”爷爷回答:“今年春脖子短,和往年差一个节气。刚到九九八十一天,地面翻浆下沉就得趟春垅,不误农时地往地里送粪。”
东家又问:“备耕先备什么?”任何人会说“土地”,爷爷所问非所答:“牲口。”东家问:“为什么不是土地而是牲口?”爷爷回答:“一年打两春,带毛的贵似金,春脖子短节气不等人,牲口不够用。”东家连珠炮般发问,爷爷对答如流。雷打谷雨前,高山种大田。雷打谷雨后,洼地种大豆。三月初一初二雨,墙上摸鲫鱼。三月初三初四雨,典房卖儿女。有收无收在于水……
爷爷虽然被东家破格录取,仍要当两年小半拉子长工,挣一半粮食。爷爷有道眼,肯出力不出冤枉力,干一手好庄稼活,半个月之后转为正式长工,挣整份粮食。他转眼之间当了两年长工,长到十四岁,成为一个响当当的好庄稼把式。他准备挣足钱、粮之后,再回家孝敬老人,盖房子修坟、支门立户。
做东家的把头除了安排活计,管好二十个长工,还得顶一个长工干活。把头得有心机,为东家出谋划策,看门护院。一个把头挣三份工钱和粮食,晚饭吃独食,有鱼有肉有酒。爷爷十四岁那年,开始参加把头选拔,比赛拔麦子。
地边那垅麦子长的格外茂盛,谁都不拔。爷爷看准风向,只拔地边这一垅。管家“呔——”地一声令下,二十几个长工“忽”地一声抢拔麦子。麦地东西垅,天刮大南风。爷爷独占上风头,狂摔麦根抖娄土,后面人被迷的眼难睁,频频回头躲土步难行,大大影响速度。爷爷第一个拔到地头,获得第一名。
“头伏萝卜二伏菜,三伏种芥菜”。头伏节气种萝卜,爷爷参加第二次把头考试,每两个长工起一圈猪圈粪。别人找身强力壮的人搭档,只剩下爷爷和瘦弱的姜瘦狗。爷爷把挡猪圈门的大石头挪到旁边,敞开圈门。他跳进猪圈,顺低矮圈门往圈外扔锨,节省一半力气。其他人费劲地扔出一锨粪,爷爷已经轻松扔出三锨粪。姜瘦狗站在猪圈外面倒锨,方便装车还不压墙,省一半时间还不累。
当最强壮的一组搭档还没收尾,爷爷和姜瘦狗起完了整圈粪。
两个人挡好猪圈门,装完车,赶车往地里送粪。当然,爷爷赢了。
爷爷连夺两魁,东家仍不敢将把头重任交给一个孩子。秋天,爷爷参加最后一次把头考试,在场院扦高粱,每人一车。别人先将高粱一捆捆打开,一穗穗扦完,再将高粱穗子对齐捆好。爷爷先将一捆捆高粱穗对齐捆好,然后一镰刀削完一捆,不用重新捆扎高粱秸和高粱穗。别人手忙脚乱地扦完一车,爷爷轻松地扦完两车,不着急还不累。是否让爷爷当把头,东家仍拿不定主意。
东家一处地界被大户人家挪了地角石,一直没摆平。爷爷和东家请一天假,说回趟小西山。他单枪匹马去和对方谈判,对方认为受到羞辱,让人把小孩暴打一顿撵走。爷爷抡起老镢头,不管头腚下死手,对方一群人一个不敢还手。他们见爷爷虽然人小不是善茬子,再说一群大人打一个孩子理亏,只好用弓子重新量地,将霸占的土地悉数归还,埋下地角石重新写地契,让小孩拿走。
十四岁的爷爷,当仁不让成了东家的把头。他挣三份粮食吃香喝辣,替太爷养家,成为长辈教育后人的楷模。东家养船,爷爷带领伙计在海里打橛子下锚网,“嘿嗨哟嘿嗨哟”喊号子。把头还是多面手。操办红、白喜事靠“忙头”,就像以后一场大型晚会总策划和总导演,外加主持。谁家办红白喜事,都请爷爷做“忙头”。他为东家增威信敛人气,安排得头头是道,主持得有声有色。
东家一不置地二不修坟,只需翻盖房屋。盖普通民房,一般木匠都能设计。东家翻盖新房,要具体计算所用砖瓦木料、洋灰、砂礓等各种材料。选谁做监工,都把东家愁病了。除了管家,长工不能进东家正屋。那天,东家将爷爷叫到屋里,愁眉不展地说:“希录,知道我为什么有病?”爷爷说:“东家让盖房的事愁的。”东家说:“我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是什么?”爷爷说:“东家想做的事是让希录当监工,不敢做的也是让希录当监工。”东家说:“你来做监工吧。”
爷爷一没推辞,二没受宠若惊,三没知难而退。他建议东家房向面朝东南,大门对准老帽山,借山气抬高人气。房基退后一丈托住山脊,卧虎盘龙。一共需要八千块砖五千块瓦,一百八十根檩子,二十二根梁柁,三十方木料。还具体到天窗、烟囱、通风孔瓦、屋檐槽托、水落、雨水槽、窗户纸等一系列开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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