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头的青石板被马蹄踩得咚咚响,王彦章的铁枪在掌心转了个花,枪头挑落垛口积的晨露。
他望着北方天际翻涌的黄尘,甲叶下的肌肉绷得像拉紧的弓弦——契丹前锋的旗号已能隐约看见,狼头图腾在风里张牙舞爪。
张都头!他拧身冲身后吼,铁枪杆重重磕在女墙上,把西城门的滚木再往上搬两层!
昨日查点的三百石石灰呢?
堆在瓮城角落算什么?
全给老子吊到箭楼上去!
张都头跑得草鞋都飞了一只,额头的汗混着灰泥往下淌:将军,咱就一万守军,昨夜又抽调了两千去修护城河......
抽调?王彦章的豹眼瞪得溜圆,铁枪地插进青石板,震得城砖簌簌往下掉,契丹三万骑兵,马背上吃干粮,三天就能杀到城下!
护城河能挡马?
能挡箭?他突然攥住张都头的衣领,指节捏得发白,去,把城南老卒营的瘸子都给我揪来!
能搬块砖的算一个,能递碗水的也算一个!
张都头踉跄着跑远时,王彦章摸出怀里皱巴巴的信笺——那是李昭亲赐的幽州守将印,边角还留着御书房的朱砂印泥。
他指甲掐进掌心,想起三个月前在汴京紫宸殿,皇帝拍着他肩膀说:王铁枪,朕要你替朕守住这北大门。
报——!信使从马背上栽下来,膝盖撞在城砖上,血珠子渗进砖缝,汴京回讯......回讯说陛下已召集群臣,方略未定......
王彦章的铁枪落地。
他弯腰捡起枪,枪杆在掌心烙出红印,忽然仰头大笑:好!
好个方略未定!他抓起信使的衣领提起来,你告诉陛下,王彦章的人头在这,幽州的城砖在这!
可要是三日后援军不到——他的声音突然哑了,你就把我这杆枪带回汴京,告诉陛下,末将没能守住。
信使抹了把脸上的血,翻身上马时听见王彦章在身后喊:把城门的牛皮水囊再浸一遍!
多备火油!
契丹人怕冷,可火不怕!
汴京的晨钟撞破雾霭时,李昭已在紫宸殿坐了两个时辰。
龙案上的军报堆成小山,最上面那张榆关失守的朱批还带着墨香。
郭从训的铠甲擦得锃亮,腰间的横刀碰得龙案直响:陛下,易州有天险,末将愿领三万精兵死守,契丹人过不了紫荆关!
王敬荛把茶盏重重一放,茶汤溅在李昭的龙袍上,契丹骑兵最善迂回,你守易州,他们绕去蔚州怎么办?
末将以为该主动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
殿外的风卷着槐叶扑进来,李昭望着檐角摇晃的铜铃,忽然想起前世在《资治通鉴》里读到的乾宁元年秋,契丹寇幽州。
他指尖叩着龙案,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了冰:两位将军可记得,三年前杨行密攻寿州时,咱们怎么破的?
郭从训一怔:诱敌深入,断其粮道......
不错。李昭起身,龙袍在地上扫出沙沙的响,契丹人远来,粮草必不能久。
朕观星象,荧惑犯毕,主边兵有折。他望向裴仲堪,后者正捻着胡须点头,可诱其深入幽州腹地,再断其后路。
殿内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王敬荛突然抱拳:陛下若信得过末将,末将愿领五千轻骑做饵!
李昭的目光扫过殿外的日晷,传旨:王敬荛率五千骑出涿州,示弱诱敌;郭从训领两万步军屯易州,专等断粮。他顿了顿,声音放软,告诉王彦章,幽州城撑过七日,朕的援军便到。
李昭步出紫宸殿时,月亮已爬过东角楼。
苏慕烟的绣鞋在青砖上碾出细碎的响,她递来一卷密报,墨香里混着淡淡沉水香:赵七郎在幽州暗桩十年,今夜就能混进契丹前锋营。她指尖点着密报上的狼头标记,耶律德光的旗号,阿保机的第三子。
要粮草图。李昭握住她的手,掌心里还留着紫宸殿的凉意,更有他诸弟的动向。
苏慕烟仰头看他,眼尾的胭脂被夜风吹得淡了些:陛下可是想起辽史里的诸弟之乱?
李昭一怔,随即笑了:烟儿越来越懂朕了。他松开手,去吧,告诉赵七郎,事成之后,朕亲自给他斟酒。
苏慕烟转身时,袖中滑出个小玉兔——那是李昭登基时送她的,说是保平安。
她攥紧玉兔,对暗处招了招手。
赵七郎从影里闪出来,黑衣裹着浑身的腱子肉,喉结滚动:夫人放心,赵某的命是陛下给的,这条命,就换契丹人的粮草图。
星象台的铜鹤灯在风里摇晃,李昭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投在浑天仪上像张网。
他望着荧惑星在毕宿旁划出暗红轨迹,前世在图书馆翻《辽史》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太祖五年,刺葛、迭剌等谋乱,焚辎重、火明王楼......
陛下。观星官捧着星图缩在台阶下,今夜荧惑逆行,主......
主胡虏内哄。李昭打断他,指尖划过浑天仪的毕宿星官,去,把这星象抄二十份,快马送往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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