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州,节度使府,深夜。
烛火在李昭深邃的眼眸中跳跃,映照着桌案上两份截然不同的文书。
一份是自南诏军中截获的密令,字迹潦草,用词隐晦,却透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疯狂。
另一份,则是天象哨所加急送来的川南风雨预测图,上面用朱砂细笔标注着未来数日雅州左近山脉的风向、湿度与降雨概率,精准得令人心悸。
寻常将领,或许只会将那份密令解读为南诏军的虚张声势,或是又一次对嶲州的徒劳猛攻。
但李昭的指尖,却在那份风雨图上缓缓划过。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一个不起眼的地名上——雅州。
“三日后,午后申时,雅州以南百里长谷,风向将由南转北,风力骤增三级,伴有雷雨。”他喃喃自语,仿佛在与一个看不见的对手对弈。
密令中提到的“火牛之策”与“风助我势”,在这一刻与天象图上的信息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了一起。
一个大胆而阴毒的计划,在他脑海中瞬间成型。
高泰祥的目标,从不是坚城嶲州,而是看似防备空虚的雅州!
他要绕过正面,借一场大火,撕开蜀地柔软的腹心。
“来人!”李昭的声音打破了书房的寂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八百里加急传令孟知祥,命他放弃嶲州外围所有据点,即刻率主力转进雅州,于城南葫芦谷设伏。告诉他,敌军必走此途,必用火攻,而天时,在我!”
信使领命而去,滚雷般的马蹄声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李昭站起身,负手立于窗前,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片即将被鲜血与烈焰浸染的土地上。
这一局,他已布下先手,剩下的,便看孟知祥的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金沙江畔,月色凄冷,江水奔腾如怒龙。
高泰祥赤着上身,肌肉虬结的臂膀上缠着兽皮,亲自挥舞着令旗,指挥着麾下最精锐的“火山军”分批乘坐竹筏,冒险偷渡。
江水湍急,暗流汹涌,不时有竹筏被卷入漩涡,连人带筏瞬间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一两声短促的惨叫。
然而,高泰祥的脸上没有丝毫动摇。
段思平的密令言犹在耳,放弃啃不动的嶲州,行此奇兵之策,直捣雅州,方能一战定乾坤。
他对自己赖以成名的火攻战术充满了绝对的自信。
在他看来,蜀军孱弱,孟知祥不过一勇之夫,只要自己的火山军带着猛火油与硫磺踏上雅州地界,胜利便如探囊取物。
“传令下去,渡江之后不得休整,全速前进!”高泰祥的嗓音粗粝而狂热,“天亮之前,必须抵达葫芦谷!我要让孟知祥在睡梦之中,就尝到我南诏火山的滋味!”
他并不知道,他一心想要突袭的猎物,此刻正张开了致命的獠牙,在名为葫芦谷的陷阱里,静静地等待着他。
孟知祥接到李昭飞书之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主公远在寿州,竟能对千里之外的敌情洞若观火,甚至连高泰祥的战术与天时变化都算得分毫不差。
惊骇过后,便是无以复加的敬畏与信服。
他毫不犹豫,立刻按照李昭的指令,率领大军连夜拔营,急行军赶赴雅州葫芦谷。
葫芦谷,两山夹峙,中间仅有一条狭窄通道,形如其名,入口宽阔,腹地收紧,是天然的绝杀之地。
孟知祥抵达后,没有急于埋伏,而是下达了一连串看似古怪的命令。
士兵们被分派出去,并非挖掘壕沟,修筑壁垒,而是用最快的速度清理谷中向南一侧山坡上的所有灌木与枯草,硬生生开辟出一条数十丈宽的隔离带。
另一些士兵则在谷地两侧的高地上,将强弓劲弩用黑布包裹,悄然安置在预设的射击位上,箭头直指谷底通道。
一切都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没有喧哗,只有兵甲摩擦的轻响与将校们压低声音的号令。
“将军,如此布置,万一高泰祥不来,我军岂非白费功夫,更失了防御先机?”副将忧心忡忡地问道。
孟知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目光坚定地望着谷口方向:“主公神算,从无错漏。他说高泰祥会来,就一定会来。我们只管做好准备,为他送上一份毕生难忘的大礼!”
次日午后,天色阴沉,湿热的南风吹拂着山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暴雨将至的压抑气息。
高泰祥的大军终于出现在了谷口。
连日的急行军让南诏士兵疲惫不堪,但看到谷内蜀军稀稀拉拉的防线和慌乱的迹象,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高泰祥立马于高处,望着谷内景象,发出一阵狂笑:“孟知祥果然是蠢材!竟将兵力布置在这等绝地!传我将令,火箭准备,让蜀人见识一下,什么叫炼狱!”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百名火山军士兵冲到阵前,将浸透了猛火油的草料与硫磺包投掷出去,随即无数火箭呼啸着射入谷中。
烈焰腾空而起,在南风的助推下,如同一条咆哮的火龙,迅速朝着谷内蜀军的阵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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