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妪的身体状况,终究是不可避免地急转直下。七年时光的滋养,虽延缓了衰败,却无法逆转生命的定数。
咳嗽变得频繁而剧烈,每每发作,都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苍老的面颊泛起病态的潮红。她的手脚不再利索,大部分时间只能靠在躺椅上,盖着薄毯,望着茶棚外稀疏的人影,眼神渐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茶棚的生意,几乎全落在了陈老汉一人肩上。
林夜和夏清岚来的更勤了。夏清岚几乎每日都会过来,带来自己熬制的润肺梨膏、温和的药膳粥,坐在老妪身边,一勺一勺地耐心喂她,轻声细语地陪她说话。
“吴家妹子……又麻烦你了。”陈老妪喘着气,声音微弱,“我这把老骨头……真是不中用了,净给你们添麻烦。”
“大嫂快别这么说。”夏清岚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她的嘴角,柔声道,“七年相伴,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您好好歇着,养好精神才是正经。”
陈老妪枯瘦的手颤巍巍地握住夏清岚的手,浑浊的眼中含着泪光:“一家人……好,一家人……遇见你们,是我和老陈……修来的福分啊……”
陈老汉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古铜色的脸上刻满了忧虑,他不再像往常那样大声说笑,只是更沉默地忙碌着,添茶、烧水、打扫,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老妻。偶尔空闲下来,便坐在老妻身边,握着她的手,一言不发,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林夜则接过了更多体力活,劈柴、挑水、修缮棚顶。他不再与陈老汉下棋,而是常常陪他坐在院子里,看着夕阳西下。
“老哥,放宽心。”林夜递过一壶温好的酒,“大嫂只是年纪大了,需要静养。”
陈老汉接过酒壶,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似乎驱散了些许寒意,他长长叹了口气,声音沙哑:“林小哥,不瞒你说……我心里头……跟明镜似的。老婆子这回,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他抬起头,眼圈泛红,“七十年了……从没想过,她会走在我前头……”
林夜沉默片刻,缓缓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大嫂能与您相守七十年,平安喜乐,已是难得。重要的是,这最后一段路,她不觉孤单,有您,有我们陪着。”
陈老汉重重点头,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把脸:“是啊,陪着……得陪着……”
这一日,天色阴沉,飘起了细碎的雪花。陈老妪的精神忽然好了些,能坐起来喝下半碗粥,还让陈老汉扶她到门口,看了看外面的雪景。
“下雪了……真好看。”她靠在老伴怀里,轻声说,脸上竟有了一丝久违的红晕。
陈老汉强颜欢笑:“是啊,下雪了,明年肯定是个好年景。”
夏清岚与林夜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皆是一沉。他们都看得出,这并非好转,而是……回光返照。
当晚,雪下得更大了。陈老妪坚持要回他们那间住了几十年的老屋。屋里,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她躺在床上,气息微弱,却坚持让陈老汉、林夜和夏清岚都坐在床边。
“老头子……”她看着相伴一生的丈夫,眼神充满了不舍与眷恋,“我……我怕是不能……再给你……沏茶了……”
陈老汉紧紧握着她的手,老泪纵横:“别胡说……你会好的……等你好了,咱们还一起守茶棚……”
陈老妪艰难地摇了摇头,目光转向林夜和夏清岚,露出一个极其虚弱却异常温和的笑容:“林小哥……吴家妹子……谢谢你们……这七年……有你们……家里热闹多了……我和老陈……心里……暖和……”
“大嫂……”夏清岚声音哽咽,握住了她另一只冰凉的手。
林夜亦肃然道:“大嫂,您安心。我们永远记得您和老哥的照拂。”
陈老妪的目光最后定格在陈老汉脸上,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老头子……我……先走一步了……你今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话音未落,她握着夏清岚和老伴的手,微微一紧,随即缓缓松开,眼神中的光彩如同燃尽的烛火,悄然熄灭。头颅轻轻歪向一侧,气息全无。
屋内,一片死寂。只有炭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和窗外簌簌的落雪声。
陈老汉整个人僵住了,仿佛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他颤抖着伸出手,探了探老妻的鼻息,又摸了摸她已然冰凉的脸颊,终于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哀嚎,伏在床沿,痛哭失声。
七十年相濡以沫,一朝生死永隔。
林夜和夏清岚默默起身,退到一旁,留下空间让老人宣泄悲痛。他们开始低声商议着,如何按照村中习俗,为陈老妪净身、更衣,操办后事。
然而,陈老汉的悲痛,远超他们的想象。巨大的悲伤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哭嚎声渐渐低了下去,化为无声的抽泣,最终归于死寂。他就那么伏在床沿,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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