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村。”
“中村!”
“哎!”名叫中村浩一的男人抬起头,就看见一张黝黑的脸庞对着他傻笑。
“你小子,怎么在发呆?”那人咧嘴问。
“没什么,歇一会。”中村摇摇头,收回神思。
“给。”高大的男人将一瓶水推到他面前,瓶壁在零下的空气里结起了一层薄霜,“这鬼地方虽然几乎不可能出汗,但别忘了补水——昨天就有个家伙因为脱水直接躺下了。”
“谢谢。”中村接过水瓶,低声回应。
实际上,他并不是在发呆,而是在回想那封从地球传来的信——那封让整个矿区食堂一度安静下来的、又慷慨激昂的信。
那信里提到,弥林星北部霜原的矿石,正在改写人类的未来。提到他们的工作,关乎能源、交通、通信,乃至整个亚洲的命运。
这一切对中村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他的父亲曾是一名矿工——在樱花岛,这已经是相当罕见的职业。更确切地说,父亲并不在本岛工作,而是被派往海外,在异国的矿井里挖掘着与他今天面对的同样冰冷的石头。
他记得父亲回家时,那双沾满老茧的手、爬满裂痕的指甲,还有一生中从未摆脱过的煤屑气味。
樱花岛上的左翼分子不喜欢他——他们说这人没文化,对他们口中“阶级斗争”“生产关系”这些响亮的词汇一窍不通,是工人阶级的“麻木者”。
右翼分子同样鄙视他——他们说他没有武士道精神,不懂得反抗,不追求荣誉,只会低头干活,是“被驯服的家畜”。
父亲那一代的人,在矿井里埋下的,不只是汗水和劳作,还有一种深藏不露的孤独。他的存在像是被整个社会遗忘的缝隙,沉默、卑微,却倔强地在狭小的世界里呼吸。
对他而言,那些被社会无视的日子像一条看不见的河,顺着地底无声流淌,而他自己,如今似乎也在这条河流的下游。
不同的是,他不在孤身一人。
霜原的工地上有东协的工程师,有暹罗的技术员,有南洋来的年轻矿工,也有像他一样的樱花岛人。
他们并肩操作“泰梅尔-47”,在同一片冰冷的冻土上,寻找那一缕缕闪烁星光般的银色纤维。这里没有岛上那些吵嚷的左翼与右翼,没有人嘲笑他低头劳作,更没有人因为他的出身或姓氏而贬低他。
有时,在夜里收工的路上,他会望向北方的极光。那绚烂的光芒在天际缓缓流动,仿佛在诉说另一种未来——一种父亲从未见过的未来。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力量感。
父亲的沉默并不是屈服,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坚韧。
而他,正是那坚韧的延续。
不远处,钻机的低鸣声重新启动,探头深入冻土,像是把钢铁的血管插入星球的骨髓。雪被震得轻轻颤动,风裹挟着冷冽的粉尘,掠过他们的耳边。
该干活了,三号平台的数据线又出问题了。
他喝掉最后一口水,擦擦嘴巴,拎起了自己的工具箱。
他绝不会让自己掉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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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中村。”
是来自暹罗的工人阿猜,个子高,嗓门大,“你刚才又在发呆,是不是又想你老爹了?”
工人们坐在数十米高的钻井平台上,背靠着便携式加热器,遥望着璀璨的星河。
用这闲暇的时间喝上一口热水,便是这霜原上为数不多令人温暖的事了。
中村抿了一口茶,笑得有点淡,“嗯,他以前也是干这个的,只不过……我们那时候没这么多机器,也没有什么‘弥林星计划’。只是单纯地挖煤,挖铁,给别人打工。”
旁边的安南小伙黎文插话道:“我爷爷也下过矿井,他说一天下来,汗水混着煤灰,晚上连饭都吃不下。”
中村点点头,手指摩挲着杯壁:“是啊,我父亲一辈子,背都没直过。左翼说他是被资本压榨的牲口,右翼说他是没武士道的废物。”
他顿了顿,望向北方无尽的雪原,眼神有些复杂,“可我觉得他只是想活下去。”
“可我们不一样。”坐在一旁的南洋工程师安瓦尔把手伸到便携加热器上烤火,“我们不是在给别人打工。我们在开辟一个新的世界。”
他说着,抬手指了指远方闪着金属光泽的“泰梅尔-47”钻机:“你们想想,等这边的矿石送回地球,那种能让列车悬空、让能源不再匮乏、甚至能让量子计算机突破极限的材料——全世界的课本上都会写到这里。”
黎文轻轻笑了声:“我听说了,东协总部的科学家说,我们今天挖出来的那点银色纤维,可能让一整个国家的电网重新设计。我的老家前几年干旱严重,连水电站都停水了,全家人热的睡不着觉,如果有这东西……”
中村沉默了很久,盯着手里已经凉下去的茶。
夜幕在霜原上缓缓降临,远处极光带着淡绿的涟漪翻涌,像极了某种亘古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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