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尊大人多礼了!”
王伦拱手还礼,姿态谦和温润,声音清朗如玉磬,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俨然一位修养极佳的儒商。
“在下此行不过是轻装简从,途经宝地,略作休整,实不敢惊扰地方父母,更未曾想劳动县尊大人玉趾亲临。”
“若有叨扰之处,皆是在下思虑不周,还望大人海涵。”
他话语轻柔舒缓,却字字清晰,特意点明“途经”与“休整”二字,既是表明无意久留生事的立场,也是递给对方一颗定心丸。
“哪里哪里!王公子您太过谦了!折煞下官了!”
陈文昭脸上的笑容愈发殷勤热络,身体下意识地前倾,姿态放得近乎谦卑。
“公子一路车马劳顿,风尘仆仆!下官…下官听闻公子一行在景阳冈竟遭了些不知死活、目无王法的宵小之徒滋扰,简直是无法无天!朗朗乾坤之下,竟敢行此劫道杀人的勾当!”
“幸得公子洪福齐天,麾下护卫更是个个如龙似虎,骁勇绝伦,方能逢凶化吉,诛除群丑,保得平安!”
“此等骇人听闻的凶案发生在下官治下,让公子尊驾受此惊吓,下官身为父母官,实在是…惶恐无地!疏于防范,愧对朝廷厚恩,更愧对公子啊!”
他言辞恳切,表情懊悔自责,仿佛真的为此事痛心疾首。
“县尊大人言重了,世事难料,匪患难绝,岂是大人之过?”
王伦神色淡然依旧,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仿佛能洞悉人心的微妙笑意,轻轻摆手。
“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利令智昏,自取灭亡罢了,已被清扫干净,无需再提。倒是县尊大人…”
他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生凛然的压力,直视陈文昭。
“公务繁忙,却于夤夜屈尊降贵,移驾至此,不知有何见教?”
“不敢当!万万不敢当‘见教’二字!”
陈文昭连忙将身子躬得更低,脸上迅速堆叠起“义愤填膺”与“沉痛懊恼”的复杂表情。
他侧身小心地让开一步,指着身后角落里一个被灰色粗布覆盖、隐隐散发着血腥气的简陋担架,语气陡然变得沉重而激愤。
“下官此来,一是心怀惶恐,特来向公子负荆请罪,治下不严,致使公子受惊!这二来嘛…”
他刻意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亮光,压低了些声音。
“是特地给公子奉上一份‘薄礼’,聊表下官及阳谷县上下对公子的一片愧疚之心与仰慕之意!”
“且以此明志,我阳谷县绝无半分与公子为敌之念!只盼能与公子结个善缘,化干戈为玉帛!”
他朝身后的皮康使了个眼色。
皮康立即会意,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缓缓侧身,郑重地掀开了担架上那层灰布。
昏黄跳动的灯光下,简无空那张因极度痛苦、不甘而彻底扭曲僵硬、沾满血污尘土的青灰色脸庞,骤然暴露在空气中!
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空洞地瞪着上方,仿佛还在无声地诅咒着一切。
“公子请看!”
陈文昭指着简无空的尸体,语气斩钉截铁,仿佛在陈述一个经过严密调查的铁案。
“此獠便是今日在景阳冈纠集过百亡命之徒、设伏惊扰公子车驾的罪魁祸首!”
“下官已查明,此人乃是流窜数省、恶贯满盈、官府海捕文书上挂了号的绿林巨寇!”
“多年来啸聚山林,劫掠过往商旅,杀人越货,血债累累!今日伏击公子不成,反被公子麾下神勇护卫重创,已是强弩之末!”
“这厮竟仍不思悔改,亡命奔逃途中,又丧心病狂地惊冲了本县乡绅西门大官人的车驾,致使西门大官人受此无妄之灾,不幸受惊离世!”
“这实乃是罪孽滔天,人神共愤!幸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此贼终是恶贯满盈,力竭伏诛!”
“下官特将此贼尸首带来,交由公子验看!一则让公子亲眼见证此贼之下场,稍解惊扰之恨;”
“二则…也算是对西门家有个明白的交代,告慰西门大官人在天之灵,平息物议!”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逻辑缜密。
他天衣无缝地将所有罪责,尤其是西门达之死,完美地钉死在简无空这个“绿林巨寇”身上,为王伦彻底洗脱了所有潜在嫌疑,同时也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明察秋毫、雷厉风行、为民除害的干吏能臣。
王伦的目光缓缓扫过简无空那张写满永恒怨毒的遗容,又落回到陈文昭那张堆满了“赤诚”、“忠心”和“办事得力”的脸上。
他心中洞若观火,清晰无比——
这位陈县令,绝不仅仅是来送一份“薄礼”或撇清关系那么简单。
这是在用一具仇敌的尸体,向他王伦,向梁山,递交一份沉甸甸的投名状!是一次彻底的利益捆绑与站位选择!
王伦唇角那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悄然化作一抹更深沉的、带着了然与些许玩味的弧度。
“县尊大人…真是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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