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泊主,那是何等人物?麾下猛将如云,豪杰汇聚,啸聚一方,连朝廷官府都忌惮三分。
她一个无根无基的商贾孤女,毫无寸功于山寨,骤然身居头目之位,如何能服众?底下那些刀头舔血的汉子岂会真心认同?
这看似风光的头目之位,不过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空中楼阁而已,顷刻便能倾覆。
再者,韩德广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绝不会因她上了梁山便轻易罢休。
唯有将自己彻底置于“奴仆”这个最低微、却也最紧密依附的位置,成为王伦名下的“私产”,才能最大程度地让韩德广那等官场老吏投鼠忌器,也才能让她自己在这陌生的强梁之地找到一丝安全感。
更何况,她方才情急之下撞破了王伦沐浴,知晓了他最大的秘密,唯有以这种最低贱、最不可能背叛的“奴婢”身份自处,才能最大限度地消除这位枭雄心中可能滋生的猜疑与忌惮。
“泊主仁德高义,不肯趁人之危,奴婢……奴婢铭感五内,便是肝脑涂地也难报万一!”
孟玉楼声音带着哽咽,却再次重重叩首,光洁的额头触在冰凉柔软的地毯上。
“然则,泊主明鉴!玉楼自知身份卑微,才疏德浅,若骤登高位,非但无尺寸之功于山寨,反惹得各位头领兄弟侧目非议,于泊主威信有损,奴婢万死难安!”
她抬起头,眼中是看透世情炎凉的悲凉与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且那韩德广,豺狼心性,睚眦必报!奴婢唯有将此身家性命,彻底交付于泊主之手,自此生死荣辱皆由泊主,方能彻底断其妄念,真正保全我孟家一门老小周全!奴婢……奴婢心中方能稍安!”
“求泊主……成全奴婢这点微末心愿!让奴婢……能在这梁山之上,有一个心安理得、名正言顺的立锥之地!”
她再次深深伏下身去,单薄的肩膀因寒冷和情绪激动而难以抑制地微微耸动。
王伦沉默了,他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脚下这看似柔弱却意志如钢的女子,她的话语一句句如同重锤,精准地敲在他心头的权衡之上。
她的理由,冷静而现实,句句切中利害,更显出她心思之缜密、权衡之透彻,远超他之前的判断。
她并非愚昧地寻求依附,而是以最低最决绝的姿态,为自己、也为家族,寻求最稳固的庇护和最现实的生存空间。这份清醒至极的“自愿为奴”,比单纯的报恩或恐惧更为沉重,也更……令人心生慨叹。
室内一时间唯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水珠从她发梢滴落毯子的细微轻响。空气仿佛凝固,沉重得让人窒息。
良久,王伦才长长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中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对她通透心智的欣赏,有对她艰难处境的怜悯,也有一丝对她最终选择这条路的无奈与沉重。
“罢了……”王伦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妥协。
他再次俯身,这次直接将那块宽大干燥的布巾塞进孟玉楼冰凉颤抖的手中,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
“你且起来!湿衣寒重,莫要再作贱自己身子。”
他没有再提“头目”或“奴婢”之称,但这句“罢了”和塞过布巾的动作,便是默许了她的坚持,也无形中宣告了她从此以后的身份归属。
孟玉楼浑身一松,仿佛一直被强行绷紧的弓弦骤然松开,那强撑至今的倔强与力气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
她紧紧攥住手中那点干燥温暖的布巾,如同在无边寒夜里抓住了唯一救命的稻草。
她低低地、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应道。
“谢……谢主人成全!”这一声“主人”,叫得无比自然,却也无比沉重,如同烙印,彻底划定了两人之间主仆的名分。
不多时,朱大榜恭敬地送来了一套干净素雅的女装。孟玉楼躲在屏风后匆匆换上,这才感觉找回了几分体面与暖意,又回到自己那一片狼藉的房间,另寻了一套得体的衣衫更换。
刚收拾停当,便见陈心铁带着惊魂未定、眼角犹有泪痕的香兰回来了。
“小姐!您没事吧?吓死我了!”香兰看到房中破碎的花盆和混乱的景象,立刻扑了上来,声音带着哭腔,上下打量着孟玉楼。
“没事了,香兰,虚惊一场。”孟玉楼拍了拍她的手背,强自镇定地安慰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隔壁。
她整理了一下心绪,来到王伦的房间。
只见王伦也已换了身干爽的墨色锦袍,正负手立于窗前,神色沉静地望着楼下依旧喧嚣鼎沸、似乎未被方才风波影响的集市,侧脸线条在渐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冷峻。
孟玉楼深吸一口气,走到王伦身后约三步远处,敛衽垂首,姿态恭谨:“主人。”
王伦闻声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她已恢复些血色的脸庞和那份刻意保持的恭顺姿态,微微颔首。
“玉楼,”王伦的声音已恢复平日的沉稳冷静,听不出丝毫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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