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力强调着“文凭”的价值,仿佛在推销一件能点石成金、改变命运的宝贝。
“为啥?懂规矩,能看懂军令文书、账册契据,管起人来条理清楚,上头也用着放心!这‘文凭’,就是块沉甸甸的敲门金砖,是往上爬的青云梯!比光会耍刀弄枪管用多了!” 他
描绘着识字带来的前景,试图点燃这些糙汉子的心。
“可这…俺们兄弟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扁担倒了都不知道是个‘一’字咋写…”
阮小五也皱紧了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光滑的池沿,发出轻微却透着急躁的哒哒声,精明的小算盘在心里飞快地拨动着,权衡着利弊。
这“文凭”听着金光闪闪,好处多多,像挂在树顶最甜的那个果子,可那识字的过程,在他眼里简直比翻越八百里水泊最高的浪头还要艰难,让他有些望而生畏,本能地计算着要投入多少时间精力,少打多少鱼,值不值当那每月多出来的一百文。
“怕个球!” 旁边一个泡得浑身皮肤发红、胸口和背上交错着几道狰狞旧疤、一看就是经历过尸山血海的老兵模样的人嗤笑一声,拍着水花道,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历经沧桑的豪气和不容置疑的笃定。
“听说山寨里有的是现成的先生!每个营、每个寨,甚至大的作坊、船队,都配着识字的头目或者专门的文书,操着山东、河北各地的口音,就负责教这个!包教包会!”
“只要你想学,肯下死功夫,下了操,放了哨,就能去听讲!笔墨纸砚,山寨公中库房里都给你备着,不收半个铜子儿!比你买斤粗盐还便宜!几乎是白送!”
他环视一圈,目光扫过阮氏兄弟和其他面露难色、抓耳挠腮的汉子,带着一种“老子见过世面”的从容。
“只要不是榆木疙瘩凿不开窍,肯下苦功,认几个字有啥难的?总比战场上挨刀枪箭矢容易!那才叫真要命!字认识你,刀枪可不认识你!” 他用最朴素的道理做着对比。
阮小七正把整个头埋进滚烫的水里,试图驱散赶路的疲惫和刚才招贤台前的紧张,听到这话,他猛地钻出来,像只受惊的水獭,使劲甩着头,水珠四溅,脸上五官都皱成了一团苦瓜,连连摆手,表情夸张。
“哎呦俺的亲娘咧!饶了俺吧!这读书认字,听着比扛一天石锁、在水底憋三炷香的功夫还累人!还头疼!俺这脑袋瓜子,”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发出啪啪的闷响,一脸苦相,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俺天生就是泡水里的料,是装鱼虾的网兜,可不是装那些弯弯绕绕墨水的罐子!让俺认字,不如让俺去捉条龙王上来耍耍!那个俺在行!” 他嚷嚷着,试图用插科打诨蒙混过去。
“哈哈哈!” 澡堂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快活淋漓、毫无顾忌的哄笑,连那面容严肃、疤面老兵都忍不住咧开了嘴,露出被烟草熏得发黄的牙齿。
老兵拍着水面,水花溅到阮小七哭笑不得的脸上。
“小兄弟,话别说太满!那你就自己个儿好好掂量掂量,是想多领几贯实在钱,将来风风光光当个小头目,管着几十号人,吃香喝辣,婆娘孩子热炕头,还是只想一辈子在水里当条力气大、却只能听人吆喝、给人卖命的莽汉?”
“梁山这地方,光靠膀子力气和一身好水性,能混个肚儿圆不假,可想爬得高,站得稳,出人头地,肚子里没点墨水,手上没块硬邦邦的‘文凭’,难呐!比登天还难!”
“到头来,拼命的事你上,流血受伤你扛,领赏升官的时候,那些识文断字、懂得多的,可就排在你前头喽!你甘心?”
他的笑声里带着过来人的揶揄、提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过往的叹息,在氤氲滚烫的水汽中回荡,如同警钟,敲打着每个人的心思,让一些原本不以为然的汉子也陷入了沉思。
翌日,辰时初刻,天光微亮,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
昨夜一场不期而至的急雨,将临湖集的青石板路冲刷得油光水亮,倒映着稀疏的晨光和匆忙的人影,低洼处积着浑浊的雨水,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泥土腥气和湖面飘来的、带着凉意水草的腥气。
招贤台前,已黑压压聚集了上百号昨日登记好的汉子,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如同即将开闸泄洪、躁动不安的水流,散发着一种原始的、混杂着渴望与紧张的力量。
人群不再如昨日般沉默忐忑,低沉的议论声、粗重的呼吸声、腰间兵器不经意碰撞发出的轻微铿锵、压抑的咳嗽声混杂在一起,透着一种大战将至般的、压抑不住的躁动、不安与隐隐的兴奋。
几名明显是梁山小头目的人物,身着比寻常喽啰更精良、镶着铁片的皮甲,腰挎更为修长锋利的雁翎刀而非短刃,面容冷峻如铁。
他们手持名册,声音洪亮如钟,带着内力般清晰地开始点卯,每一个名字被喊出,都引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和或紧张结巴或努力装作镇定的洪亮应答,仿佛命运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