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胄以为他给自己披上了一件“代天子征粮”的无敌铠甲,却不知道,他也同时给自己套上了一副吸引了所有人仇恨的枷锁。
他给了我们一个死局。
那么,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让他死。
……
府衙宴席上的消息,根本不需要刻意去传播。那些端茶送水的仆役,那些守在门口的卫兵,他们的脸上早已写满了惊恐与愤怒。消息像长了翅膀的瘟疫,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从府衙大院,扩散到小沛城的四街六巷,最后传到了城外的屯田营。
夜已深了。
屯田营里,结束了一天劳作的兵士们大多已经歇下。营地里很安静,只有巡逻队的脚步声和远处几声零星的狗吠。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和新谷的清香,那是一种能让人心安的味道。
王二麻子睡不着。
他靠在自己的营房门口,手里拿着个烟斗,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烟锅里的火星,在夜色中明明灭灭。他婆娘前两天刚给他送来一双新纳的千层底布鞋,针脚细密,穿着踏实。她说,等分了粮,就给娃扯几尺新布,做身过年的新衣裳。
王二麻子咧着嘴,脸上的麻子都笑成了一朵花。他这辈子,就没这么踏实过。跟着刘皇叔,有地种,有饭吃,打仗都有劲。尤其是那个神仙似的姜令史来了之后,日子更是像做梦一样。眼看着粮仓里的粮食堆成了山,他仿佛已经能闻到过年时,家里白面馒头的香气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嘈杂的喧哗声,打破了营地的宁静。
“出事了!出事了!”
一个负责在城里采买的伙夫,连滚带爬地冲进营地,声音里带着哭腔。
“咋了?毛毛躁躁的,天塌下来了?”王二麻子皱着眉,把烟斗在鞋底上磕了磕。
那伙夫喘着粗气,一张脸煞白,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粮……粮食……那个新来的监军……车胄……他要……要抢咱们的粮食!”
“抢粮食?”王二-麻子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小子昏头了吧?咱们的粮食,是姜令史带着咱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谁敢抢?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周围几个还没睡的屯田兵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哄笑着。
“就是,活腻歪了吧,敢动咱们的命根子!”
“那可是朝廷的监军……”伙夫急得快哭了,终于把话说顺了,“他今天在府衙摆的接风宴上,当着主公和所有将军的面说了,要……要征走咱们七成的粮食!说是……献给天子!”
“啥?!”
王二麻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周围的哄笑声,也戛然而止。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了。
“你说……几成?”王二麻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把揪住伙夫的衣领,几乎是吼出来的。
“七……七成……”
七成。
这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铁钳,狠狠地烙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火山般的爆发。
“他娘的!七成?!那还让不让人活了!”
“老子跟他拼了!那是给我娃过冬的救命粮!”
“献给天子?狗屁!那帮当官的什么时候管过咱们的死活!肯定是想自己中饱私囊!”
“王头儿!你倒是说句话啊!这粮,咱们不能给!”
一时间,整个营地都被惊动了,无数的兵士从营房里冲了出来,手里抄着锄头、扁担,甚至还有人拿起了操练用的兵器。他们将王二麻子和那个伙夫团团围住,一张张朴实的脸上,写满了被逼到绝境的愤怒与疯狂。
王二麻子松开伙夫,那张坑坑洼洼的脸,在火把的映照下,扭曲得有些骇人。他没有说话,只是转身,默默地走回自己的营房。
片刻之后,他走了出来。
他手里,提着一柄早已生锈,却被他擦拭得锃亮的长刀。那是他当年跟着刘备转战徐州时,从一个死去的曹兵身上扒下来的。
他走到众人面前,将长刀“哐”的一声,重重地插在面前的泥地里。
刀锋入土三分,兀自嗡嗡作响。
“兄弟们!”
王二-麻子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当年,咱们跟着主公,吃了上顿没下顿,咱们没怕过!”
“后来,姜令史来了,带着咱们开荒屯田,手上磨出血泡,脚底走出水泡,咱们没怨过!”
“为啥?因为咱们心里有盼头!咱们知道,流了汗,就能换来粮食,就能让家里的婆娘娃儿,吃上一口饱饭!”
他伸出那只粗糙得像老树皮一样的手,指着不远处那几座巨大的粮仓。
“现在,粮食就在那儿!是咱们的命!有人要来抢咱们的命!”
他顿了顿,环视着一张张被火光照亮的、愤怒的脸,一字一顿地吼道:
“谁他娘的敢动咱们的粮仓,就先从老子的尸体上踏过去!”
“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誓死保卫粮仓!”
“对!谁敢抢粮,就弄死他!”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在小沛城外的夜空中回荡,惊起林中宿鸟无数。
这股发自肺腑的、为了生存而爆发出的怒火,比府衙大厅里任何一位将军的杀气,都更加真实,更加滚烫。
车胄,他已经不是在与刘备和姜云为敌了。
他是在与小沛城数万嗷嗷待哺的军民,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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